與會眾人都是大笑,張學士說隱晦黃段子,當真親民。


    蘇軾滿臉通紅地接過永春露,非常尷尬——不是尷尬被人說新婚,而是尷尬永春露這玩意兒家裏多得不要不要的,下來肯定要被蘇油笑話。


    祭酒又打開一柄摺扇:「這是秋濱送客圖,詩作老成,不過意蘊有些清寒了。張學士說我蜀中士子,自有才氣逼人而不得申發者,萬不可沉淪自棄,因此識拔出來,置之二等。是誰的大作?」


    眾人看那詩,寫的是:


    繫舟長堤下,日夕事南征。


    往意紛何速,空嚴幽自明。


    使君憐遠客,高會有餘情。


    酌酒何能飲,去鄉懷獨驚。


    山川隨望闊,氣候帶霜清。


    佳境日已去,何時休遠行。


    這詩還有求進的馬屁意味,不過一個憐字非常精妙,讓人難生反感。


    蘇油心中,此詩情景交融,實在是不差,不過遇到了子瞻「花有清香月有陰」此等神來之筆,隻能算是運氣不好。


    就見蘇洵站了起來:「多謝明公抬舉,正是拙作。」


    蘇油嚇了一跳,暗自心驚不已,隻知道嘴炮堂哥行文犀利,不知道竟然還有如此詩力!自己以前小看他了。


    張學士笑道:「列位,此乃剛剛頭名子瞻的父親,蘇洵蘇明允。」


    蜀中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連拿一二名,這對父子不一般啊。


    通判打開第三柄摺扇,是一副竹下蘭石圖。


    蘭生幽穀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淩霜。


    根便密石秋芳草,叢倚修筠午蔭涼。


    欲遣蘼蕪共堂下,眼前長見楚詞章。


    通判說道:「說實話,此詩列第三,有些勉強。一味求穩,就失卻了靈性。尾聯更是化用得過於直白,短了韻味。」


    「本來我是想推另外一首的,無奈那首……罷了,這首誰人所作?」


    同一桌的蘇轍站起身來:「學生慚愧,詩才孱弱,未敢與父兄比肩。」


    眾人大嘩……一門三傑!眉山文氣,竟然如此興盛了?!


    不少人就滿懷嫉妒之心,憑什麽?!肯定是炒作刷票!不然怎會如此之巧?!


    蘇轍看著灼灼眾目,感覺芒刺在背,這樣不行,必須轉移一下大家的焦點,立即拱手道:「別駕,未知你所推崇的那首詩是什麽?可否讓大家一觀?」


    張學士嘆了口氣,打開一柄摺扇:「這個。」


    眾人傳觀,然後你看我我看你,詩是不錯,可這人……有些膽大,可也未免有些掃興啊。


    晶殿瓊樓圮百秋,


    徒將片紙記風流。


    綏民畫政安如扇,


    曲指山河任展收。


    這詩的意思是:孟昶的水晶暑殿,已經消失了百年。如今隻有從片紙扇麵上,方知道這位前朝皇帝的風流事跡。


    國家的治理,需要勞心費力,孜孜兀兀。真實的江山,不是如摺扇上所畫的這般,勾勾手指就能隨心展布。


    孟昶,就是生生的教訓。


    通判說道:「此詩乃是由扇上圖畫,融入了眼前之景,進而引發史論,勸諫當政。好是好,就是有些話不當時。」


    張方平不以為意:「《詩經·小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是說的為政之艱要。」


    「前蜀孟昶,耽於逸豫,將江山視作玩物一般,結果自然是——晶殿瓊樓圮百秋,徒將片紙記風流了。」


    「此詩眼界開闊雄渾,切意規諫,因景詠史,因物詠政,結合得非常完美,本當置之一等。」


    「奈何評判眾高賢均以為與節日和樂氣氛不合,因而去之。可惜,可惜……」


    「然而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虛懷納諫,遑論時節?這是哪位高士所作?方平受教,懇請一見。」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美質良才


    石薇就鼓掌歡呼:「也!我就知道小油哥哥一定行的!」


    這下沒法躲了,石薇拉都拉不住。蘇油隻好訕訕地站起來:「學士……我,我就是來吃果子的,隨便寫寫,作不得數啊……」


    這次誰也再難生嫉妒之心,所有人都愣了——隻看文筆,都以為是混跡官場的油條,或者是滿腹牢騷的老吏,卻不料竟然出自一個孩童之手!


    張方平臉上也抽了幾抽,完全沒有料到是這麽結果:「嗬……嗬嗬……怎麽可能會是你……」


    祭酒見氣氛有些僵,張方平有些愣了,趕緊打岔,和藹地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是家學淵源,還是有兄長入仕?」


    這話沒毛病,普通孩子如今還在開蒙,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史論詩,還把情景結合得這麽好。


    能從這個角度著眼的,一般都是世家子弟,要不就是聽父兄平日裏在家中議論時局,聽來的心得。


    蘇油隻好說道:「啟稟祭酒,我……我叫蘇油,字明潤……」


    祭酒突然醒悟過來:「眉山神童!你是明允的堂弟!破解大理童謠的那孩子!」


    蜀中眾士大夫頓時都給震得東倒西歪——眉山蘇家,恐怖如斯的嗎?!


    蘇油拱手苦笑:「正是……」


    通判大訝:「如此識見,當真也不錯了。」


    張方平緩了過來,笑道:「明潤此詩,在勸勤政,然而規勸又有何用?須得有法有術,以助明時。漢昭烈素有大誌,然不遇臥龍,終勞而無功。小孩子畢竟見識淺薄了些,列位未將該詩入等,可算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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