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桌另一邊, 段伯安朝他半跪下來。


    「此事未能提前知會父親母親, 害得父親母親受驚、受累, 兒子不孝。」


    「行了, 起來罷。我何時說要怪罪你?」段業道, 「隻是你母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她。」


    「兒子省得。」


    「你妹妹在宮裏頭, 我是不擔心的,倒是你, 這事情兇險、恐怕是要見血。」


    「父親,兒子曾在奉山聽過一個道理, 先生說, 君子當『不辭負重涉遠、不避經險履危』。」


    長久的靜默。


    忽聞一聲哼笑。


    「此事之後,我是該向官家告老請辭了。」


    ……


    段伯安從獄房出來, 剛進衙堂,便聽見門邊傳來調侃的聲音:「哎喲, 你怎麽好端端出來了,你老子沒解褲腰帶抽你?」


    冷眼瞧去,隻見蕭還慎翹著二郎腿、往後歪歪地靠在椅背上,一副疲懶模樣。


    他抬腳踹過去。


    蕭還慎閃得快, 人沒事、身後的椅子倒是「哐當」被踹倒了。


    段伯安一擊未成,也沒打算追擊,收回腳,望向衙堂最裏頭、正悠閑煮茶的人。


    「副使,接下來要做什麽?」


    「局已經布好了,接下來,自然是要收網。」


    隋意執起瓷盞,啖了口熱茶。


    躲到牆角的蕭還慎適時插話:「從哪裏開始收?」


    「蕭僉事這麽聰明,難道猜不出來?」


    「……說老實話。」


    蕭還慎滿臉牙酸的神色。


    「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說話兜圈子的人。做人簡單一點不好嗎?」


    隋意不鹹不淡道:「自己蠢笨,作何怨怪他人?」


    蕭還慎喉嚨卡了卡,好奇發問:「你在家裏,也是這麽同陸姑娘說話的嗎?她怎麽看上你的?」


    「砰」地一聲輕響。


    茶盞擱在了桌案上。


    「姓蕭的。」


    「好好,行,我知道了。我過幾日就動身去通州。」


    ……


    趙京城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個月的雪,段業案也被大趙百姓熱議了兩個月。


    臨近新年,諸王赴京覲見,還有各方來朝的使臣,數不清的口音混雜在京都的空氣中,更添了幾分熱鬧。


    臘月廿三,榆林巷陸隋兩家一同吃了頓小年飯。


    是夜,長桌上熱氣騰騰,珍饈玉食鋪了滿案,瓜果酒水間布其中,香氣四溢。


    主座的隋老太太很是開懷,一一掃過座上眾人,樂嗬嗬道:「這家裏頭,倒是許久都沒有這般熱鬧過了。」


    陸夫人笑道:「我家又何嚐不是?您老人家要是不嫌棄,明年我們還要來叨擾的。」


    「不嫌棄、不嫌棄,怎麽會嫌棄呢?你屋裏的姑娘養得這麽好,我老婆子可太喜歡了,見著她我就心情好。」


    默默吃菜的陸宜禎被這話嗆到了,咳了幾聲。


    一旁的隋意忙倒了杯水、給她遞去,低聲笑道:「禎兒妹妹臉皮這麽薄,以後可怎麽辦?」


    這邊的動靜不大不小,奈何隋老太太耳朵尖,當即笑眯眯地望了過來。


    陸小姑娘的耳根更紅,一麵咳著、一麵端水側過了臉。


    好在老太太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對隋意說道:「我記得,你那個奉山來的同窗、喚作『蕭還慎』的,與你一道在典察司上值,他在京城舉目無親,你過年的時候、也把他請到府裏頭來罷。」


    「祖母,不必了。月前奉山那位老先生得了場病,蕭兄已經打馬回通州去了。」


    「他倒是個知恩圖報的。」


    隋老太太感嘆了一句,很快又把話頭引向別處,席間談笑不絕。


    陸宜禎止住咳,轉回臉,發現麵前的盤子裏、多了不少她愛吃的菜。


    「禎兒妹妹。」


    「嗯?」她望向身旁的隋小世子。


    「過年那天,宮裏有一場宴席,到了那晚,我約莫是回不來了。」


    陸小姑娘點頭應了一聲。


    往年爹爹也發生過這種情況,並不算奇怪。可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有些不安。


    大約是因為段家貪汙案後,遲遲沒有下文,幕後真相也並未浮出水麵。這就好像一柄利劍懸在高空、卻不知何時會落下來。


    小姑娘想了想,盡管想不出結果,還是向他叮囑道:「那,那你別餓著了、也別醉了,要好好地回來。」


    隋意含笑應下。


    宴席過半時,杜嬤嬤忽然掀簾步了進來,附到隋燕氏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麽。


    那應當不是什麽好消息。


    陸宜禎瞥眼望過去,隻見隋燕氏的臉色變得極差,不過礙於眾人在場,她並沒有發作出來,揮手屏退了杜嬤嬤後,她又恢復成了若無其事、笑意盈盈的模樣。


    小姑娘看得嘆為觀止,貼到隋意耳畔,偷偷地道:「你繼母好厲害,不去唱戲真是太可惜了。」


    隋意眼裏泛出笑,又向她耳語回來:「我也時常這樣覺得。」


    小姑娘的耳尖被他的熱氣拂得發癢,慢吞吞坐正了身子,小心地打量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心中第 一回當著人的麵說壞話的虛愧感、這才稍稍淡了些。


    ……


    席散,兩家人分別告辭。


    隋燕氏端著笑將人送走後,臉色一變,步履匆匆地回了院子。


    叫退了房中女使,她急忙喚來杜嬤嬤:「你快仔細說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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