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溪長相英氣,性格沉穩,且絕不趁人之危。打鬥多次之後,她察覺到對方似乎生出與自己一樣的知己之感。


    兩兵相交之時,她們好似隻是切磋的友人,而並非兩國的戰將。


    日久天長,南蠻軍資耗費嚴重,可南臨關卻如銅牆鐵壁,絲毫沒有被撼動。


    靖國人開始反擊,南蠻損失慘重,不得不向靖國求和。


    就在這時,柳桃主動找到父皇,說願意和親過去,嫁葉朗。


    兩方的將軍能喜結連理也算好事,此事談過之後,葉朗也欣然答應,還主動寫了求娶的折子,求攝政公主的一道旨意。


    那個下午,柳桃滿眼都是待嫁的憧憬,她的腳浸在池水中晃動,笑得甜蜜又天真。


    “姐姐,此後你終於不必再代替我去同葉溪郡主對打了,我同她很快就可以是一家人了,到時候你還可以來靖國,我們的事也不必瞞著我未來的夫家,對吧?”


    柳河並未回應,她知道自己生來就是影子,父王讓她嫁過去,也是想給她尋求一個庇佑。


    其實她很羨慕柳桃,可以順勢嫁給自己心悅已久的小將軍,與他白發相守,恩愛不移。


    可她,此後再見葉溪一麵,都是難如登天了。


    她夜夜都會夢到那個鮮衣怒馬的女子,端坐在馬上,會在她對招失手之時扶住她,會在對視之時露出惺惺相惜之態。


    她知道,葉溪尊重她,也同樣珍惜她。


    可此後,再也見不到了。


    柳桃出嫁那天,她半邊心是對柳桃的祝福,半邊心是無法再見到葉溪的難過。


    自此,她們一別便是多年。


    父王身體不濟,忽而有一日,他擔心自己或許哪天便死去,便十分想看看柳桃。


    可去了信,柳桃所回信卻滿是無奈與心酸。


    她道盡這麽多年來葉朗的時而冷落,時而狂怒。她在信中這樣寫:


    [姐姐,他並非愛我,他愛的是我的臉有一分靖國長公主之態,可他卻連一分愛都並未給予我。將軍府的人待我很好,尤其葉溪,更是體貼入微。姐姐當初的選擇一直都是正確的,她的確是值得托付之人。]


    [年幼時我不懂姐姐眼中的紛亂如麻,可如今我懂了,姐姐是否心悅小溪?]


    [我已對葉朗失望透頂,滿腹心酸委屈無人可訴,若姐姐憐憫,可否換我回去見見父王,見見你們。深切思念。]


    這封家書冗長沉重,王兄和父王看過之後都恨不得幹脆興兵,將柳桃討要回來。


    但國力擺在那兒,隨意興兵已然不可能了,兩國百姓又要流離失所,實在不該。


    於是柳河隱秘裝扮,坐上馬車,混入靖國,將早已等在城門口的妹妹換回。


    柳桃見到她的一瞬間便大哭不止,她受了太多委屈,不僅是癡情錯付,還有這麽多年來自葉朗的淩辱和欺壓。


    為了做一個好妻子,她學漢話,改漢名,學漢字,做了能做的一切。


    可到頭來,她甚至得不到葉朗的一丁點憐惜。


    出嫁之時,南蠻人目睹了最美麗明媚的公主,她宛如黃鶯嬌俏生動,帶著所有人的祝福和誇讚離開故鄉。


    可如今再見,她衣著樸素,麵容無光,唇色幹癟。當初光鮮亮麗的容顏,如今比起自己,已老了十歲不止。


    柳河當即便對葉朗起了殺意,將一朵花摧殘到如此地步的男人,有什麽資格苟活於世?


    分別前,柳桃特意交代:葉溪表裏如一,是個好人,若遇到不決之事,可去尋葉溪,她一定會保護你。


    這個名字一次又一次捶著柳河的心。那封全是漢字的信她們都看不太懂,但“葉溪”兩個字,卻讓她莫名堅定,那就是她的名字。


    如今馬上就要見到她了,第一句話要說什麽好?該如何稱呼她?是否該換一件衣服?是否應該對她表明身份?


    她懷著一路的期待和激動被將軍府的人毫不知情地帶回去,入府之後她步步小心,一直到走到內院,葉溪恰好等在她屋門口。


    聽到聲音,她回過頭,笑得格外叫人舒心。


    “嫂嫂今日氣色甚好,看來日後還是要多出去走走才是。”


    那一刻雖是夏日,卻讓柳河覺得宛若暖春。


    她陪她賞花聽曲,陪她寫字逛園。托了柳桃的福,她借著“心情不好”的理由,讓葉溪陪了她一日又一日。


    葉溪始終有耐心,不穿那身鎧甲,表情和動作都有了許多不同,一聲尾音也叫柳河癡迷。


    隻有葉溪真真切切在她身邊陪著她,這麽多年因思念而生的空虛才能被漸漸填滿。


    此後一月,她著實瞧見了葉朗的無恥之處。


    他亦不同於以往的意氣風發,變得偏執自私,叫她看了便心生厭惡。故而才在葉朗試圖親近的時候故意提起往事,敗了他的興致,讓他對自己徹底厭棄。


    她本想著,到底葉朗是葉溪的兄長,她對他多有敬重,若是自己真的殺了葉朗,葉溪會如何?


    她怕是再也不會同她相見,再也不能原諒她。


    柳河因此猶豫,多次試圖下手,腦海中,含著失望和憤懣,凝望她的葉溪都會跳出來,因此她總是不能動手。


    可如今,葉朗不顧兄妹之情,做出這種事,甚至不惜殺了葉溪,那他最後一塊免死金牌也已經破碎。


    雖然或許仍舊會被葉溪憎恨,但,至少她還能活著。


    自己還能在南蠻打聽她的消息,而非守著她的什麽遺物,抱憾終身。


    葉朗因權利偏執,她卻比他更甚,不過是她執著於葉溪,越是分隔兩地,越是不能在一起,她越是想要得到。


    每每與葉溪相處時,她所有的沉默和平靜,都是癡極了的僵硬。


    葉溪是那麽好的人,她該榮華富貴,該長命百歲,該一生鮮活,而非被葉朗這種汙濁之人牽連,也不該毀在他手中。


    說她樂不思蜀也罷,神誌不清也好,總之,就算有一天真的需要離開,她也一定要親眼看著葉溪風光無兩,再無性命之憂時才能離開。


    在此之前,她絕不會回南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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