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歌淡淡地看著他。


    木挽織說道:“如果屬下沒有記錯,小裴將軍在天盛之時,隻是副將,按位當屬從二品,自古皇朝使臣駕臨,為表尊崇,官升一銜,即便如此,小裴將軍也不過堪比從一品,而那把太師椅,按律隻有於國於民有大功者,位居正一品或有爵位者才可特設,小裴將軍沒有一個符合的,所以敢問小裴將軍,撤下太師椅,可有何不妥之處?”


    木挽織一口一個“小裴將軍”,叫得裴少英額上青筋直跳。


    他怒極反笑:“好!好得很!四皇子的意思本使聽明白了,他日回歸皇朝,必將諸事原原本本詳細告知我皇朝陛下。”


    裴少英此話一出,不少人同時變了臉色。


    這兩年來,裴少英之所以能在霄雲如此囂張,為所欲為,除了他本身實力過人之外,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的身份!


    他是天盛皇朝的使臣,自是代表天盛皇朝而來!


    他的一舉一動,皆有天盛皇朝為後盾,霄雲國一個彈丸小國,即便再占盡天時地利,又哪裏有半分敢和天盛皇朝叫囂的底氣!


    尤其裴少英來了這兩年似乎什麽正事都沒幹,更是讓不少人心中驚疑不定,懷疑天盛皇朝那邊是不是有意想對霄雲做什麽。


    否則自古使臣出使,要麽傳遞皇朝旨意,或是為錢,或是為人,或是其它,總之師出有名,達到目的就走人,哪裏有像裴少英這樣,打了個巡查的名號,卻一待就是兩年多。


    見眾人惶恐,裴少英臉色這才略微緩和了些,傲然地看向蕭長歌:“四皇子以為呢?”


    “以為什麽?”蕭長歌卻依然淡漠,“以為小裴將軍肆意插手屬國內政,也是皇朝之令?”


    裴少英冷笑連連:“看來四皇子是鐵了心要當這個出頭鳥了?”他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目光掃過群臣,這才發現今日竟然沒有看到蕭玉衡來上朝。


    這麽重要的時刻,他竟然不來為他母後撐腰麽?


    心底閃過一絲不屑,裴少英接著把話說完:“不過據本使所知,四皇子似乎並不是中宮之選,反而是殿下你身邊的這位……本使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似乎才是曾經的太子吧?”


    蕭若璋微微俯身,不管心中作何感想,禮節都得到位:“小裴將軍說得沒錯,我確是曾為父皇所廢。”


    裴少英有些惱怒:“這麽說來,你如今對中宮之位已無眷戀了?”


    蕭若璋還是那副看似彬彬有禮的模樣:“儲君之位關乎國之大計,自當由父皇和群臣相商,從長計議。”


    裴少英臉色怒色更甚。


    蕭若璋這兩句話句句綿軟,但話裏話外分明都透出一個意思,那就是霄雲內政,關你一個使臣屁事!


    裴少英自到霄雲之後,還沒有吃過這麽大的癟,他的目光在蕭長歌和蕭若璋身上來回掃:“好!好得很!兩位皇子的意思,本使全都記住了!”


    這種威脅,換作以前蕭若璋可能還要思慮再三,甚至會把裴少英當成東山再起的契機,可惜如今他已經根本不在意了。


    鯨魚入海,飛鳥投林。


    他如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當年那個戴著青狐麵具陷害他的人!


    蕭長歌更是看都沒有看裴少英一眼。


    如果不是時機、地點都不對,氣得裴少英差點當場動手。


    “陛下到——”


    小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


    眾臣紛紛跪伏。


    最後隻有裴少英還站著。


    這個時候他才感覺自己氣稍微順了點。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隻見霄雲帝龍行虎步,沒幾步就走到了龍椅邊上,示意眾人平身。


    “皇後呢?”


    裴少英眉頭深深擰了起來,沒什麽顧忌地直接就把話問了出來。


    霄雲帝看他一眼,抬起一隻手曲起指尖往下壓了壓。


    很快,一身華服的紀晚蕁在兩名侍女的陪伴下自明光殿外款款進入。


    見到紀晚蕁,裴少英這才略微鬆了口氣,隻是這口氣剛剛鬆到一半,他又發現了不對!


    紀晚蕁身上的雖然是皇後朝服,端的是富貴華麗、彩繡輝煌,然而這一套衣服分明是她昨日穿的那套!


    兩天不換衣服這種事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本是極為平常之事,但是對一國皇後來說卻是大大的不得體。


    裴少英之所以會注意到這麽件小事,是因為昨日他在紀晚蕁腰上重重掐那兩把,衣服上留下的褶皺還在!


    紀晚蕁身後的侍女也不對勁,根本不是她宮裏的。


    而且裴少英還看出來,這兩個侍女竟然還都是修為高深的靈師!


    他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紀晚蕁進入大殿之後,徑直走到中央,隨後重重跪了下去:“臣妾有罪,求陛下責罰!”


    霄雲帝沒什麽表情地看著她:“皇後既然自認有罪,那就把你的罪名都說出來,讓朝臣們都聽聽吧。”


    “是!”


    紀晚蕁重重叩首,隨後朗聲道:“臣妾有罪,其罪一,臣妾不該挾天子把持朝政……”


    “什麽?!”


    “怎麽會這樣?!”


    “哼!大驚小怪什麽!”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麽?你們難道真的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旨意都是陛下的本意嗎?”


    “……”


    紀晚蕁此話一出,都不等她說出其他罪名來,朝堂上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


    別的不說,不管紀晚蕁還犯下了什麽罪,光憑“挾天子”這一條,就足夠讓她死上十次更多了!


    不少人看著紀晚蕁的目光都充滿了震驚。


    比起她做出這麽膽大包天的事更膽大包天的是她竟然這麽直接就承認了自己的罪名,而且還敢在這明光殿上大聲說出來。


    裴少英亦是難以置信地看著紀晚蕁。


    從在朝堂上沒有看到蕭玉衡開始他就覺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對,但那個時候他並不覺得區區一個霄雲朝堂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不提他本人乃是代表天盛皇朝出使,不管他做過什麽,霄雲都不敢拿他怎麽樣,而皇後,背後也有獸宗撐腰。


    雖然獸宗這些年行事畏瑣,早已沒有千年前那種翻雲覆雨的氣勢,但還是那句話,這裏隻是霄雲!


    區區霄雲而已!


    但及至此時,他才猛然驚覺,事情不但脫離了掌控,而且這件事恐怕和他想象的要大相徑庭!


    裴少英眯了眯眼,聽著紀晚蕁一字一句的供述自己的罪行,從“挾天子”,到布下靈陣“害皇子”,肆意斂財、大肆打壓朝臣、剝削百姓等等,她全都認了。


    認得很全麵,認得很幹脆。


    以至於很多人甚至都忍不住開始反過來思慮,是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裴少英這時候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皇後,你不會是被什麽人威脅吧?如果是,你盡管說出來,有本使在此,自當為你做主,你大可放心相信本使,嗯?”


    裴少英說到最後故意加重了語氣,那話中的深意隻有他和紀晚蕁兩人能聽明白。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紀晚蕁卻是搖了搖頭:“多謝裴將軍好意,但是本宮……並無隱情!本宮所犯之罪,人神共憤、天人共棄,求陛下責罰!”


    紀晚蕁說完再度重重叩首!


    “你!”


    霄雲帝還沒發作,裴少英先氣得夠嗆,他忍不住上前幾步,指著紀晚蕁想說什麽,這時候木挽織冷冷道:“這裏是霄雲朝堂,還請小裴將軍自重!”


    裴少英腳下一頓,回過頭來看向木挽織,目光逐漸變得陰冷森寒。


    先前就是這個女人聽從蕭長歌之命撤下了太師椅,以他的身份,本不打算將一個小小的副統領放在眼裏,但木挽織一而再開口,這就不是履職而是挑釁了!


    這筆賬,他記下了!


    龍椅上方,霄雲帝聽完皇後的話,比起朝臣的群情激憤,他倒是顯得淡然了許多。


    原因很簡單,這些事,他一直都知道。


    霄雲帝成為帝王數十載,他看著朝臣們議論紛紛,沒人知道的是,其實很多時候他比任何人都惘然。


    所謂皇室、皇權……


    最擁立的除了普通百姓,恐怕就是朝堂上這些朝臣了吧。


    因為隻有在這裏,他們的身份才能與修為無關。


    這是他們明明資質平平卻也能擁有一個體麵的身份與那些強大的靈師並肩的唯一途徑。


    可惜天靈大陸說到底還是一個靈師為主宰的世界。


    所謂朝堂的秩序,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戲台上的巨大幕布。


    台前是一方世界,台後又是一方世界——


    一方更加危險重重、波譎雲詭的世界!


    有些秘密,霄雲帝不打算公之於眾,也不打算讓更多的人知道如今的格局到底是在無人處發生過什麽才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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