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國公頹喪地靠坐在一旁,任由妻子憤恨唾罵,指尖摸到的早已不是那些象徵著榮華的金銀玉器、綾羅綢緞,而是粗糙的囚衣與冰冷的石牆, 哪還有半分從前的風光?


    他麵上老淚縱橫, 再對上夫人冷漠中夾雜仇恨的視線, 又是一陣心如刀割, 深深為自己當初一意孤行的決定而後悔起來。


    若早知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話,那他定然不會起什麽造反之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足夠了,又何必去貪求那些註定得不到的高官厚祿與權柄威望?


    如果安分守己,至少還能盡享富貴尊榮, 衣食無憂;可現在……


    隻能得到一個身首異處的結局了。


    沈氏這廂舉家哭鬧不休,反倒是一手主導謀反的明暉本人要比他們稍好一些——畢竟身為皇嗣,天生尊貴,且多年來也替朝廷做了不少實事,皇帝考慮良久,最後也隻是廢了明暉的皇子身份,下旨將其終身關押於監牢,嚴令不許他以任何理由再回皇宮或幹王府。


    天承舉國都對孝道親情十分看重,何況還有沒來得及根除的幹王餘黨在吏部、都察院奮力上書,這個旨意倒還算是在明暉的意料之中。


    然而,緊跟著從掖庭獄中傳來的消息,卻將他實實在在地震在了原地,半晌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婉貴妃沈若扶戕害皇嗣,其罪當誅。陛下已經親自下令,將她貶為庶人,並即刻處以絞刑,藉此告慰那些曾被她殘害而亡的條條人命。


    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但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惹得獄卒們都在竊竊私語地談論,間或夾雜著幾聲唏噓:「真沒想到,咱們天承朝唯一的貴妃娘娘,居然會落到這樣一個不甚體麵的結局……」


    「慎言慎言,什麽貴妃娘娘?那沈氏女手上性命無數,已經被陛下貶為庶人啦!」


    「唉,好歹也是相伴數十年的貴妃,陛下竟然會這般絕情……嘖嘖,咱們大獄裏的人最清楚不過,絞刑可是要比斬首痛苦太多!」


    「痛苦又如何?咎由自取罷了!要我說,安安分分當個貴妃娘娘有什麽不好,非要在後宮裏作妖;還有那個二皇子——嘁,一脈相承,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也不知他們是出於何種心態,閑話時並未壓低聲音,字字句句都清晰地傳進了明暉耳中。他一邊聽著這些話,一邊呆呆盯住牢房裏的雜草,渾身顫抖不休,腦海裏的思緒雜亂不成章,竟一時不知是該恨還是該悔。


    本以為至少能保下母妃的性命,但誰知道卻……


    天道好輪迴,昔年他們在成功刺殺明晏之後有多麽激動暢快,現在就有多麽悲涼無助。


    廷獄中,昏黃的燈火上下竄動,遠處似乎還隱約傳來沈氏族人的哭叫聲。明暉靜默著靠坐在牆角,感受到徹骨的冷意從脊背上傳來,一路攀升滲透,逐漸將整顆心都浸得冰涼一片。


    因果輪轉,報應不爽……


    他正癡癡想著,卻忽聽牢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下意識抬頭望去,便看到獄卒正從牆後繞出,向著什麽人點頭哈腰道:「殿下,就是這兒了!」


    「嗯,」來人點點頭,上前一步,讓她那張如畫般精緻的容顏被燈火照亮,勾唇笑道,「還不快將門打開,讓本公主與二皇兄談一談心罷。」


    明暉冷眼望著對方,一言不發。隻見獄卒將牢門打開後,便知機地退避到了遠處,任由那人施施然入內,衝著他微微一笑,很給明暉麵子地用了昔日敬稱,溫和有禮道:「在這兒住了數日,不知二皇兄可還習慣?」


    「……托九皇妹的福,」雖然對方忽略了自己如今的庶人身份,但明暉卻並未感到她的分毫體貼,隻淡淡道,「住得慣極了。」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帶刺的回答般,明曇並未感到慍怒,反倒是抄手而笑,頷首道:「原來如此,那皇妹我就放心了。」


    她說完這句話後便半晌不語,挑眉打量起廷獄的陳設形貌,目光還在明暉囚衣前那個大大的「犯」字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發出一聲輕笑。其中諷刺意味甚濃,惹得後者當即蹙眉抬眼,冷聲說:「九皇妹今日屈尊駕臨,就是特意來看我的熱鬧不成?」


    「哎呀,皇兄何必動怒嘛,」明曇笑著掩住唇,語聲柔和道,「我今兒個過來,可是有重任在身,要專程請你喝上一杯踐行酒呢。」


    說完,她拍了拍手,身後便立刻走出一名太監,手中穩穩舉著托盤,上麵擺了個酒爵,沖明暉陰森森地笑了笑,矮身道:「奴才見過二殿下,給二殿下請安。」


    一見那盛滿酒水的杯盞,明暉哪還能不知道明曇此番真正的來意?登時瞪大雙眼,麵上神情變得又驚又怒,「你……你竟敢……」


    「誒,皇兄別發火啊,」明曇歪歪腦袋,懶洋洋地說,「這可是父皇禦賜的美酒,旁人就是想要,都沒有這個福氣呢!」


    父皇……禦賜?


    明暉滿腔的熊熊怒火,就像是被陡然潑了一盆冷水般,霎時全數熄滅——唯餘些許灰燼留在原處,仿佛象徵著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斬草必除根,果真是父皇的風範。


    明暉默然良久後,才慘笑了一聲,坐姿也漸漸從先前的筆直變為癱軟,頹唐問道:「可否請九殿下告訴我,母妃她……」


    「皇兄放心,貴妃娘娘走得十分慨然,」明曇收了收笑意,看上去並沒有為仇人的悽慘結局而感到多麽歡欣鼓舞,隻是平淡道,「念及她從前伺候父皇有功,宗人府特意挑了絹緞作繩,倒也算得上是體體麵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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