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認為將話說得很清楚了,奈何總有人聽不懂。


    或許是不想聽懂。


    陶雲傾眨眼的功夫,眼淚便灌滿眼眶。


    此刻落日餘暉還未完全落下,映射在她臉上,晶瑩剔透的淚珠將落不落,惹人憐惜。


    “陸棠!”


    一聲低喝傳來,帶著隱隱的怒氣。


    聽到這聲音,陶雲傾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滑落。


    她閃身攔在怒氣衝衝的蕭知遠跟前,搖頭看著他,哀戚地喊了一聲,“侯爺。”


    蕭知遠心疼壞了,抬手用指肚輕輕為其拭去眼淚,對陸棠怒目而視。


    “陸棠,你給我適可而止!”


    陸棠冷眼旁觀,聞言纖眉一挑,“蕭將軍,什麽事情我該適可而止?”


    她不知道陶雲傾如何蠱惑的蕭知遠,認為一切都是陶雲傾在幕後指點。


    今日既然都在這裏,那便說清楚好了。


    被陶雲傾攔著,蕭知遠也沒有再進一步,語氣中壓著火氣,“什麽事情你比我們都清楚,我顧念往日情誼不打算拆穿你,你看看你可知道感恩,可知道悔改?”


    陸棠嗤笑,“說一千道一萬,到底是什麽事,說出來啊。”


    蕭知遠額頭青筋暴跳,張口欲說,手上一涼,低頭,是陶雲傾兩隻冰涼的小手握住他。


    垂眸,看到陶雲傾一臉哀求地看著他,眼神布滿痛苦和無奈。


    蕭知遠心頭一口血憋在胸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片刻,他緩緩閉上眼睛,隻剩下黑沉的臉色。


    傾兒有難言之隱,她一定有不能說出來的理由,他不能壞事。


    再睜眼,他眼中隻剩下冰冷,“陸棠,你明知道有些事不能說,還一直在激將我,你捫心自問,對得起傾兒對你的心意嗎,對得起我對你的情誼嗎?”


    他看向陸棠的眼神中透著濃濃的無可救藥,他覺得陸棠沒救了。


    “你好自為之吧。”


    他拉著陶雲傾離開了。


    陸棠撇嘴。


    其實三人心中都知道怎麽回事,但他們各自都有想法,且想法迥異。


    這件事說與不說意義不大。


    一個是她根本不需要向蕭知遠證明什麽,他也不是主帥,做事不需要經過他的同意。


    第二個,即便她挑明這件事,蕭知遠就會信她了嗎?


    陸棠有時候會沉思,她以前是豬油蒙了心,還是邪祟上了身,為何會傾慕這麽一個東西?


    少女情竇初開,才會被那清風明月般的公子迷了眼吧。


    誰會想到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呢。


    慶功宴安排在第二日晚上,因為陸棠邀了賀連山,以及他商行內的商人。


    讓這些人看看平遙城如今的穩固。


    城池固若金湯,商人們才能放心大膽地來經商。


    入夜,城中燭火通明,百姓們穿著自己最好的衣裳走在街道上。


    兩側林立的擺著許多攤位,是百姓們自家種植的東西,都拿出來以物換物。


    如果有城外人買,也接受銀錢。


    有了銀錢,他們才好向那些商人買東西。


    陸棠看著已經初具規模的買賣往來,打從心底裏笑了。


    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等到平遙城有了自己的東西,就能徹底打開局麵。


    依舊是將軍府設宴,不同於上次的是,現在百姓們也可以拿出東西。


    薛掌櫃也被邀了過來,說實話進城之前他都感覺腿肚子轉筋,可沒想到進城之後,入目的不再是不堪的破敗,也看不到衣不蔽體的百姓。


    “這房子……”薛掌櫃頗為震驚。


    他同賀連山等人一道過來,也算相識,賀連山笑著給他說著這段時間平遙城發生的情況。


    “火牆?”薛掌櫃咀嚼著這兩個字,他聽說過這種建築。


    賀連山笑道:“聽辛木說,再有月餘就能徹底完工,到時候檢查一番就能入住,冬日就不會再有人凍死。”


    薛掌櫃刷新著對平遙城的印象,尤其是到了晚間,看到燭火如華燈般照亮這座城,看著百姓們自發拿出種植的瓜果蔬菜,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他恍惚了。


    他仍舊記得第一次和陸棠來平遙城的時候,那種荒涼絕望的壓迫感讓他感到窒息。


    親眼看到祖母將孫女蒸煮後流下無奈又彷徨的淚水。


    那時候是凜冬,短短數月,平遙城居然發生如此變化!


    “薛掌櫃,好久不見。”


    一道熟悉的聲音,如同叮咚清泉,無聲地潤著人的心田。


    轉身,看到笑顏如花的陸棠,薛掌櫃一揖到底。


    起初抱住陸棠的大腿,是因為她的身份來曆,帶著目的和算計接近她。


    而如今,薛掌櫃打從心底敬服陸棠。


    陸棠不明所以,忙虛扶一把,“薛掌櫃這是做什麽,快快請起。”


    賀連山幾人相視一眼,紛紛輕笑起來。


    他們明白薛掌櫃的感受。


    孫老拎著小酒壺,臉頰飄著兩片陀紅,一看便知喝美了。


    辛木無奈地攙扶著他,“您老少喝點,這燒酒易醉。”


    孫老哼了一聲,“醉就醉了,陸師都說了,讓我好生休憩幾日,你別管,你房子還沒蓋完呢,沒資格喝酒,去幹活去。”


    辛木哭笑不得。


    許晏舟走在街道上,周圍百姓紛紛作揖致謝,平二笑嘻嘻地跟在後邊,連連和這些人擺手。


    “讓城防的兄弟們辛苦一些,不要鬆懈。”許晏舟說道。


    城內慶功,城外的防守不能掉以輕心,許晏舟正是要去城防那邊看一眼。


    路上都是百姓,他不好騎馬,隻能徒步過去。


    平二看著一臉嚴肅的將軍,忽然問道:“將軍,出城走官道最近,咱們怎麽走這邊呢。”


    得到的,是許晏舟一記冷眼。


    平二不怕死的繼續說道:“哦對了,我記得陸姑娘正好在這邊,將軍難道有什麽事要同陸姑娘說嗎?”


    許晏舟側眸,看到他一臉賤兮兮的笑容,就知道他明知故問。


    他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看看她……


    “我需要確保陸姑娘的安全。”


    平二恍然地點點頭,表情誇張得很,成功讓許晏舟黑了臉。


    作死的後果,便是領了比平時多處三倍的操練作為‘賞賜’。


    許晏舟看著人群中笑容晏晏的陸棠,眸色的柔和許多。


    沒有打擾她,他加快腳步向著城外而去。


    有人歡喜有人愁。


    蕭知遠一杯接著一杯喝酒,周圍人聲鼎沸,他卻煩躁不已。


    尤其是聽到那些無知百姓恭維陸棠的聲音,他就心頭火氣。


    明明,這一切都應該是傾兒該享受的,如今不僅被人搶了功勞,甚至無人問津。


    他出來赴宴的時候問,可願隨他一起。


    她明明笑著,但他清晰地看到,那笑容背後盡是淚水。


    他的傾兒,受盡了委屈。


    將軍府沒有單設宴席,隻讓人給陶雲傾送了些吃食,她一個人清寂地在後院中,默默吞咽下所有委屈和不甘。


    蕭知遠搖搖晃晃起身往回走,他要回去陪陶雲傾。


    “爹爹,您吃醉了,我扶您回去吧。”蕭景年懂事地來到他身邊,卻被他甩開。


    “我、我什麽吃醉了,我沒醉。”他腳步虛浮。


    蕭景年正要再次上前攙扶,幾個百姓含笑過來敬酒。


    “謝軍爺守護我等安寧,敬將軍!”


    他們不知道蕭知遠是誰,隻是看到他和平二等副將一起跟在許晏舟身側,那定然是守護他們的大人物。


    蕭知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將酒杯虛空倒扣,向幾人示意一番。


    這種酒,他來者不拒。


    “軍爺可知道陸姑娘在何處,這次守城戰,陸姑娘首功,不僅打造出厲害的火器,還養活了整座城的人,我們想敬她一杯。”


    幾個人在百姓中頗有威望,代表大多數民願向將士們、巧匠們敬酒,以表他們的感激之情。


    陸棠在平遙城眾望所歸,隻要說起她,說出來的就隻有讚美之詞,包括平遙城以前那些‘霸主’,如今都從良跟著一起在城中巡視。


    啪!


    一聲脆響在熱鬧的人群中突兀響起。


    幾個百姓看著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杯子麵麵相覷。


    蕭知遠麵色漲紅,怒吼道:“首功?她陸棠算什麽首功,你們敬她這酒,她敢喝嗎!”


    周圍出現瞬間的寂靜,無數目光聚集在蕭知遠身上,眼底均是驚詫之色。


    蕭知遠彈步跳上桌子,身體搖晃幾下,碗碟頓時掉落碎了一地。


    這邊的動靜吸引不少人。


    “她陸棠,就是欺世盜名之輩!火器根本不是她打造發明出來的,火藥也不是她研製出來的,她根本就是搶了旁人的功勞!”


    “公平嗎?不公平!這女人是從我後宅出來的,她幾斤幾兩我最是清楚,她若真有本事研製火藥打造火器,又怎會甘願困在後宅!”


    “那什麽種植香瓜也好,還是建造火牆也好,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指點她,否則她一個後宅婦人,蠢笨如豬,每日隻會為那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勾心鬥角,哪來的這麽大本事!”


    “有人暗中指點,她不知道感恩,反倒將所有功勞攬到自己身上,這樣的人無德無才無下限,怎麽配被稱呼一聲陸師!”


    蕭景年麵色陰沉,“爹爹,您吃醉了!”


    蕭知遠大手一揮,人差點從桌子上栽下去,“酒後才吐真言,我看不慣這樣的事情,我給過她無數機會讓她回頭,可她執迷不悟……”


    他的話許是太有殺傷力,現場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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