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你……真的了解柏二少爺嗎?若是他真實的一麵跟你見到這一麵完全不同呢?”魏二姑娘問道。


    南春歪頭想了想,笑著說道:“我自己真實的一麵,柏尋估計也不知道,我瞞著他的事也不少。”


    魏二姑娘微微一愣,歎息道:“你既然從柏家寨出來了,就好好地看看外麵的世界吧。”


    “外麵的世界……”南春看著江麵說道,“不怕你笑話,我這個人其實沒什麽大誌向。隻要日子過得差不多就行了。


    以前在柏家寨,就想著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就行。現在也是這樣想的,想在洋城多賺些錢。然後一家人遠離是非,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魏二姑娘皺著眉頭,急切地說道:“南春,你不該是這樣的,你有改變一些事的能力。你不能甘於平淡,你可以做得更多一些。”


    南春看向她,問道:“那天你是不是也在喜顏樓?”


    魏二姑娘微微一怔。


    那天她看到的人果然是南春。


    “是,我在。”


    南春壓低聲音說道:“那樣做很危險,我找人打聽過了,他們好像要抓人了。”


    魏二姑娘笑了笑,指著江對岸說道:“你看到對麵那個美麗的公園了嗎?”


    南春往遠處望了望,然後點了點頭。


    “一個同學就死在了那裏。”魏二姑娘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傷和憤怒。


    南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勸慰她。


    魏二姑娘啞著嗓子說道:“明明是我們的地方,卻成了隻有洋人能去,我們不能去的地方。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南春一臉凝重地望著對岸。


    是啊,確實挺可笑的。


    南春歎了口氣,說道:“那天許飛說,這個地方病了,沒有救了。我說,不是這個地方病了,而是這個地方的人病了。可惜你我都不是能治這種病的大夫。”


    魏二姑娘抿了抿嘴,說道:“即便是大夫也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能救一個是一個。你智鬥洋奸商的事,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我覺得……你是能理解我的,所以我才來找你說說話。”


    南春能理解她,可是也深知她這麽做改變不了什麽。他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魏二姑娘見狀,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愁眉不展的模樣。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的。況且隻有去做才有可能見到公道啊!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還是你告訴我的啊!大膽說,不要怕。若是當初沒有走出那一步,若是沒有勇敢地說出來,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屬於我自己的公道。也一輩子都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


    說我螳臂當車也好,蚍蜉撼樹也罷。南春,得有人走出那一步才行啊!我救不了所有人,可能……我連一個人都救不了。


    但是總有我能做的事,隻要盡了我所能,我便能問心無愧,坦然地麵對腳下的這片土地。南春,這是我的信念。”


    天越來越冷了,風吹過來的時候,南春不禁打了個寒戰。


    洋人在租界打死人的事雖然沒有平息,但是鬧得沒之前厲害了。


    南春一直關注著。


    他怕魏二姑娘衝動行事,還派了許飛暗中跟著她。


    “二少奶奶,魏姑娘這幾天哪裏都沒有去,她按時回家,按時上學。聽說她的學校已經下了通知,禁止鬧事,一經發現就開除。”許飛說道。


    南春稍稍安心了些。


    即便他能理解她,也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許是吹了風,早晨起來,南春有點頭重腳輕感覺。


    吃過飯去了商行,忙了一上午,到中午的時候,隻覺得頭疼得厲害。


    “二少奶奶!魏姑娘……魏姑娘跟著那群人跑到租界鬧事去了!”許飛著急忙慌地跑過來。


    “什麽?”南春猛然站起來,眼前一黑,差點沒站住。


    許水生忙扶著他:“二少奶奶,您是不是病了?”


    南春擺擺手,說道:“沒事,許飛快帶我去看看。”


    許水生不放心,忙說道:“我也一起去。”


    上了車,南春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許飛,你開快一些。”


    “哎!唉,誰知道這魏二姑娘看著斯斯文文的,進了學校之後居然會翻牆跑出來啊!若不是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租界去,我還沒發現呢!小的去攔她,但是攔不住啊。”許飛焦急地說道。


    許水生皺著眉頭說道:“這幫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們還沒到地方,就聽到了喊口號的聲音。


    “嚴懲凶手!”


    “一命抵一命!”


    車子開不過去了,南春下了車,快步往前走。


    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一雙雙堅定的眼睛。


    “二少奶奶,您慢一點……”許飛和許水生忙跟上去。


    南春穿過人群,聽著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心跳得很快。此刻他的腦袋混混沌沌的,但莫名又很清明。就像是在那混沌之中有什麽要呼之欲出。


    前麵傳來一陣口哨聲,洋人荷槍實彈站了一排,槍口瞄準了人群。


    那些人像沒看見似地往前走。


    南春看見了站在第一排的魏二姑娘,他急切地想走近她,卻擠不過去。


    “魏二姑娘!魏二姑娘!”南春大聲喊著。


    可是他的聲音全被周圍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淹沒了。


    看著魏二姑娘離槍口越來越近,南春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喊道:“魏新生!”


    對了,魏二姑娘現在的名字叫魏新生。


    新是重新的新,生是生命的生。


    魏新生轉頭看向南春,先是驚訝,然後衝他笑了笑。之後便義無反顧地衝到了槍口上。


    槍響了。


    南春臉色煞白。


    剛剛還對著他笑的人,倒下了。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


    “啊……啊……”南春驚叫著想往那邊去,卻被許水生和許飛死死地拉住了。


    “二少奶奶,不能過去啊!”


    “太危險了,快走!快走啊!”


    哨聲、毆打聲、槍聲、慘叫聲、哭泣聲、咒罵聲……


    南春眼前一黑,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隻剩下那倒在血泊裏的姑娘。


    下雪了。


    雪花落在了南春的鼻尖上,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忠良,我好像知道什麽是長槍利炮都擊不穿的力量了。


    是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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