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的父親擅長數學,是個私塾先生,舅父張鑒為關中理學名儒,通曉兵法,善製各種器械。


    從七歲起,王徵就住讀在外家,耳濡目染之下,對兵法和器械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王徵二十五歲中舉,可是此後近三十年都未能考中進士。


    在頻繁入京赴試的數十年裏,適逢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等來華傳教,他與教士金尼閣、湯若望、龍華民、鄧玉函交往密切,並向傳教士們學習拉丁文和西洋科學知識。


    徐光啟聽說皇上要召王徵來京教皇長子讀書,高興得不得了,對常洛說道:


    \"王徵雖然隻是一個舉人,但學問高深莫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泰昌元年二月十七日,王徵到了北京,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小小舉人,竟然在年過半百之際,一步登天成了皇長子的老師,而且還得到了皇上的召見


    王徵站在文華門外,當聽到一聲:\"宣王徵覲見\"時,心情惶恐慌亂得無以複加。


    朱由校站在禦座之旁,亦是激動不已,頻頻伸長脖子向殿門外張望。


    常洛輕聲喝道:\"身為皇長子,你能不能稍微莊重一點?\"


    王徵在內官的導引下走進文華殿,偷眼瞅見端坐在禦座之上的皇上和侍立一旁的皇長子,隻覺得頭暈目眩。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微臣王徵,叩見陛下!\"


    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自己聽著都無比陌生。


    常洛抬了抬手,笑容可掬說道:\"朕聽聞你精通算學、曆法和器械製造,以後便留在京中教授皇長子吧。”


    王徵伏地叩頭謝恩,心中暗喜。


    朱由校早已按捺不住,跑到王徵身邊,拉住他的衣袖。


    “王師傅,快跟我去看看我做的那些好玩的東西!”


    常洛苦笑著地搖搖頭,看著這一老一小離去的背影。


    王徵隨著朱由校來到慈慶宮,這裏堆放著他多年來的發明創造。


    有一個木雕壺,龍身虎首,且不說材質,光是繁複的紋飾就讓人歎為觀止。


    有一張木床,精美而實用,設計了一道機關,可以使床任意折疊,移動方便,人躺在上麵,能根據自己的姿勢調整角度,實在讓人拍案叫絕。


    朱由校興奮地炫耀著各種奇奇怪怪的玩意兒,小桌子,小凳子,小椅子,無不匠心獨具。


    王徵笑著看著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朱由校擺弄了一個夠,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遞向王徴,笑吟吟說道:


    \"這是我最愛吃的梔子糕,是用隔年的梔子花蕊,費了十幾道工序做成的,極是難得,我隻剩下十幾盒了,這一盒王師傅拿回家去嚐一嚐。\"


    王徵早就聽說皇長子荒唐頑皮,今日見了方知傳言未必可信。


    朱由校拿出那兩本圖說,指著其中看不懂的地方請教,王徵耐心地加以解說,朱由校極是聰明,一聽就懂,王徵禁不住心中暗暗稱奇。


    朱由校才走,孫承宗和袁可立就來了,第一件就是說皇長子虛歲己經十七了,耽誤了這麽多年,應該上緊著出閣讀書。


    常洛說:\"朕已經給皇長子擇了位良師,皇長子很是歡喜。\"


    孫承宗看了袁可立一眼,詫異地問道:\"擇的是誰?臣怎麽不知道?\"


    常洛答道:\"是王徵。\"


    袁可立兼著吏部尚書,對朝中大小官員姓名、籍貫了如指掌。


    能夠給皇長子當師傅的,即使不是高官,也必定是名震一方的碩儒。


    袁可立搜腸刮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麽個人來,遂問道:\"請問陛下,這位王師傅是何方人氏?\"


    常洛道:\"是西安府一個舉人。\"


    \"這……\"孫承宗、袁可立俱是吃了一驚,麵露為難之色。


    常洛解釋道:\"王徵雖隻是個舉人,學問卻是極好的,有徐光啟全力為他作保,卿等盡可以放心。\"


    一聽徐光啟作保,孫承宗就料定這個王徵必定是西學一路的,問了問,果然王徵和徐光啟、孫元化一樣,也是天主教教徒。


    孫承宗當下就不樂意了,說道:\"“陛下,西學乃是蠻夷之學,我大明自有聖賢之道,何須學習蠻夷?”


    袁可立也附和道:“孫首輔所言甚是,而且讓一個舉人教導皇長子,這恐怕不妥吧。”


    常洛卻不以為然,“朕相信徐光啟的眼光,而且王徵確實博學多才。朝廷用人,唯才是舉,比如孫元化也是個舉人,卻將京軍火器營訓練得有聲有色,此次在建州,火器營就立下了奇功。王徵學貫中西,對算學、曆學、機械都很精通,皇長子對這些學問也很有興趣。”


    孫承宗和袁可立知道皇帝心意己定,也不好再說什麽,又提起該為皇長子選婚了。


    一旦選婚,大婚就接踵而至了,而大婚必定涉及到名位,冊立太子就勢所必然。


    知子莫若父,以朱由校的性格真的適合當大明的皇帝嗎?


    麵對孫承宗、袁可立的一再追問,常洛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隻好敷衍道:\"由校心性未定,選婚的事還是一年半載後再說吧。\"


    孫承宗卻不是那麽好敷衍的,又講了一大篇,什麽太子天下根本,憲宗多少歲立太子,孝宗多少歲立太子,先帝多少歲立太子。


    刹那間,常洛有點理解朱翊鈞的憤怒與無奈了,等孫承宗的長篇大論終於完結了,才淡淡說了聲:\"知道了。\"


    孫承宗一通亂拳打在棉絮上,很是泄氣,又說起第二件事:


    \"諸王在京己逾四五個月了,先帝喪禮己畢,禮部問,何時遣諸王歸藩地。\"


    \"還有瑞王、惠王、桂王己封多年,今新朝己立,何時遣三王之國?\"


    瑞王就是老五朱常浩,封地漢中;惠王就是老六朱常潤,封地荊州;桂王就是老七朱常瀛,封地衡州。


    這三位大爺之所以遲遲沒有之國,就是因為朝廷實在拿不出巨額的安置費來。


    朱元璋出了名的護犢子,別的朝代都是皇子降等襲爵,第一代是親王,第二代就是郡王了,可是明朝不是。


    朱元璋二十四個兒子封了親王;


    朱棣三個兒子封了親王;


    朱高熾九個兒子封了親王;


    ……


    親王的嫡長子還是親王,其餘的一律封郡王。郡王的長子還是郡王,其餘的一律封鎮國將軍。


    二百餘年的時間,經過十來代的繁衍生息,宗室人口如同滾雪球一般,擴張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


    至於究竟有多少人,連禮部也搞不清楚,據徐光啟推測,當在二十萬上下了。


    藩王最集中的陝西、山西、河南,負擔的宗祿極其沉重。


    以山西而言,存留僅152萬石,宗祿312萬石;


    以河南而言,存留僅84萬石,宗祿192萬石;


    以陝西而言,存留僅114萬石,宗祿高達280萬石。


    宗室的供給通常由當地解決,宗室吃多了,百姓和官員就沒得吃了。


    地方府縣怎麽維持?


    遇到災荒拿什麽賑濟?


    激起民變怎麽辦?


    明朝的宗室不需繳納賦稅,不需要充當勞役,隻有權利,沒有義務。


    農民辛苦耕種,卻需要繳納十稅一或三十稅二不同比例的田稅,修縣道、鄉道、河道、城牆什麽的也得出錢出工出力。


    現在又有三位大爺要塞到藩地去,一個陝西的,一個湖廣的,一個河南的,常洛想一想就覺得膽寒。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突然說道:\"孫先生,袁先生,國朝的宗藩製度己經到了非大改不可的地步了。\"


    孫承宗、袁可立也正為了瑞王、惠王、桂王之國的巨額開支而焦頭爛額,聞聽此言都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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