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第一路主力部隊杜鬆軍。


    杜鬆以其陝西老鄉總兵王宣、趙夢麟為副將,總兵力達三萬人。


    其士兵多來自秦晉兩省,騎兵為主,常年與蒙古韃子作戰,十分彪悍。


    還配置有朝鮮的四百銃手,以及趙夢麟的蒼頭軍,實力居四路大軍之首。


    遵照常洛指示,熊廷弼跟隨杜鬆進軍。


    杜鬆所率明軍於於二月二十九日自沈陽發兵,直趨撫順。


    駐守撫順的莾古爾泰隻有一千餘旗兵,望風而逃。


    首戰告捷,杜鬆意氣風發,手上馬鞭一指撫順城,大聲命令:"進城!"


    三萬大軍浩浩蕩蕩開進撫順城,看到的是滿目瘡痍的斷壁殘垣。


    被建州女真擄掠至此的遼民,無論男女老幼,個個衣衫襤褸,人人瘦骨嶙峋。


    他們見官軍來了,紛紛跑出來觀望。


    杜鬆做過大半年遼東總兵,不少人認識他。


    有膽子大的耋老抱住杜鬆馬頭,大哭:"這不是杜總兵嗎?自從你走後,我們被女真人欺負慘了。千盼萬盼,總算盼來杜總兵。“


    又有一個老婦人拽杜鬆的馬鞭哭:"我們的女兒被女真人奸殺了,兒子擄到海西做苦力挖金砂去了。遼東現在沒一家是囫圇的,沒一家不死人,沒一家不帶孝。杜總兵可得與我們做主啊!“


    一人哭,引來千百人哭,有人哭兒子,有人哭爹,有人哭兄弟,哭聲震天,慘不忍聞,都在喊:"杜總兵,與我們做主!“


    其實杜鬆在遼東幾個月,所作所為除了斂財喝兵血,就是殺良冒功。先是攤派下屬買禮品,變相貪汙二千八百兩,然後克扣士兵賞銀四千六百兩。


    這種熱衷於喝兵血的人卻最喜人誇他廉潔勇武。


    或許是數百人的泣血悲號,杜鬆豪氣大發,高聲說道:"朝廷剛調我做了山海關總兵。你們放心,我就是領兵來殺建奴的!“


    突有人認出熊廷弼,驚叫道:"這不是熊青天嗎?“


    "不敢,正是廷弼!“


    "巡按,你怎麽胡子都白了?"


    熊廷弼苦笑,"歲月不饒人啦,我都年過半百了!"


    人群中歡呼:"熊青天回來了!我們有救了!"


    熊廷弼眼睛不禁濕了。


    天下最苦的莫過於遼民,前些年被高淮禍害,現在被建奴蹂躪,妻離子散,有遠逃朝鮮的、山東的,有湧入關內的。


    臨行前,常洛對他說:"依我看這一仗最好別打。但既然父皇執意要打,那就做個打過了的樣子。記住,千萬別打虎不成反被虎傷!撫清之戰至為慘痛,萬不可再重蹈覆轍了!


    等熬過這一陣子,爭取在遼東止戈息兵三到五年,給遼民一個喘息的機會。一邊招募流民,墾荒種地,修葺城防,一邊整軍練兵,製造武器,等時機成熟了,再對建奴全麵發動攻勢,徹底鏟除之!“


    熊廷弼巡按遼東多年,深知遼東亂局的實質,就是高淮、李成梁、趙楫之流,對遼民敲骨吸髓,大失遼民之心,這才給了努爾哈赤可乘之機。


    想要收拾遼東亂局,收攏遼民之心、恢複遼東生機才是最根本的。


    想到這裏,熊廷弼對杜說道:“撫順遼民甚是可憐,要不拿出兩萬斤糧食,救濟救濟他們?"


    杜鬆本不願意,但眼見遼民把他捧得這麽高,也說不出口,隻得點頭答應了。


    熊廷弼組織人分發糧食,難民們單衣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排著長隊,眼神饑餓而空洞。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塵煙中隱約可見一支隊伍正朝撫順城疾馳而來。


    杜鬆心中一緊,立刻登上城樓,放眼望去,隻見這支軍隊打的是大明旗號,隻有幾十號人。


    隊伍前列一名將領揮舞著旗幟,口中大喊:"杜爺,我們是李爺派來送信的!"


    杜鬆認出這人是李如柏的外甥鞏登科,命令放他們進來。


    鞏登科噔噔噔跑上城樓,對著杜鬆抱了抱拳,說道:"杜爺,我家李爺派小的來送封信。"


    杜鬆接過信,隻見上麵寫著:


    "杜大將軍,小弟己率軍攻克清河堡,代善窩囊透頂,丟盔棄甲而逃,明日一早弟將猛攻鴉鶻關。


    弟己探明,鴉鶻關隻有兩千建州兵,鴉鶻關既下,奴巢赫圖阿拉隻有七十裏之遙,縱馬可到。


    望杜大將軍快馬加鞭,早到赫圖阿拉城下,你我兄弟同心,共克此城,共建奇功!"


    杜鬆看完信,略一思索,對鞏登科說道:"知道了,你回去跟李總兵說,我明日便會攻下界藩城,最遲三月五日便能兵臨奴巢赫圖阿拉。"


    鞏登科應了聲"是",轉身走了。


    熊廷弼倒吸一口涼氣。


    那日出京城時,太子跟他說過,李如柏會誘導杜鬆孤軍冒進,進入努爾哈赤伏擊圈。


    他當時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而且這個杜鬆,一點腦子也沒有,果然輕易上當。


    太子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忙問道:"杜總兵,楊經略不是約定四路大軍三月九日會聚奴巢,合力攻城嗎?杜總兵如果三月五日便抵達奴巢,比預定時間早了三四天,如何使得?"


    杜鬆嘿嘿一笑,"楊經略一介書生,知道什麽兵事?他在朝鮮就被倭奴打得滿地找牙,如今又跑到建州來丟人現眼,我都替他臊得慌。


    什麽分進合擊,純粹就是瞎胡鬧,道路遠近不同,有的崎嶇難行,有的一馬平川,對麵的建奴兵將眾寡不同強弱不同,怎麽可能在同一個時間,到達同一個地點?


    他以為是在科場作文寫字呢,想怎麽擺布便怎麽擺布。老奴要是個傻子就好了,摟著老婆孩子在炕上睡大覺,專等著我們四個去打他。"


    王宣、趙夢麟哈哈大笑,"杜總兵,我們也想摟著努爾哈赤老婆睡覺。"


    杜鬆罵道:"瞧你們這點出息,也不嫌努爾哈赤老婆太老了,你們啃得動嗎?“


    熊廷弼問道:"杜總兵,你既然覺得四路合圍行不通,在沈陽為什麽不說?"


    杜鬆輕蔑一笑,"說了有用嗎?這個妙計,可是經略大人會同巡撫大人、巡按大人製定,然後報兵部尚書大人審核,呈請皇爺批準了的,我一個武夫說得上話嗎?"


    熊廷弼一時語塞,杜鬆說的也的確是實情。


    自從土木堡之變後,五軍都督府基本廢掉了,原屬於五軍府的權力大部分轉移到了兵部。


    兵部不僅掌握了馬匹、軍械的調配,而且掌握了將領的考核,將領想要得到升遷,首先必須兵部點頭。


    武將地位驟降,文官地位猛升,就算是戚繼光、李成梁這樣的名將,也必須在朝中找一個有力的靠山。


    總兵是武將的最高職銜,但必須聽命於巡撫或者經略。


    文官們製定作戰方略,武將們負責執行。打贏了,是文官們指揮有方;打輸了,是武將們執行不力。不論多高的武將,總有文官壓一頭,既憋屈,又無奈。


    熊廷弼也看出這種軍製的弊端,主張給總兵以戰場指揮權,巡撫、經略則負責錢糧籌集、軍械製造等後勤保障。


    但是,他的這種主張一提出,便遭到了滿朝的抨擊,說他動搖國本,居心叵測。


    可是話又說過來,杜鬆作為一軍主將,毫無全局觀念,擅自行動,這也太離譜了。


    李如柏一軍,所走的路線是離奴巢最近,路也是最平坦的,如今進展也是最順利的。


    傻子都能著出,這是因為楊鎬偏愛李如柏,所以給了他這個巧宗。


    杜鬆看不上李如柏,可人家卻當上了遼東總兵,而自己隻是山海關總兵。


    如今李如柏又要捷足先登,搶先攻破赫圖阿拉,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忍的。


    夜色已黑,杜鬆命令全軍就地宿營,飽餐一頓後,明日淩晨開撥,全力攻下界藩城,然後揮師南下,直搗赫圖阿拉!


    熊廷弼直搖頭,心中暗自盤算該怎樣扭轉危局。


    界藩山位於渾河上遊與蘇子河下遊會合處,山上有座吉林崖,高達十數丈,壁立其上,望之如劍。


    界藩山之東是鐵背山,極其雄偉,懸崖絕壁,高不可攀。


    渾河雖不深,在這一段卻變得洶湧起來,由西向東從鐵背山、界藩山腳下流過。


    渾河北岸築有界藩城,堵在南下進攻赫圖阿拉的必經之道上。當年李成梁討伐王杲,攻下之後將其焚毀殆盡。


    撫清之戰後,努爾哈赤派一萬五千名步兵,搬運築城用的石材,並且派八百名騎兵護衛,緊急修築界藩城,到現在也沒修完。


    而在渾河的南岸,即是赫赫有名的薩爾滸,薩爾滸山挺立在一片高低起伏、地勢崎嶇的丘陵地帶,四周遍布密林。


    杜鬆首先得越過五嶺,渡過渾河,穿過薩爾滸,才能進攻界藩城,最後才能直搗赫圖阿拉,難度不問可知。


    杜鬆也知道這條道很不順溜,但他本性就是個有勇無謀、魯莽衝動、任性驕狂、不管不顧的腳色,一心想拿首功,根本沒把努爾哈赤放在眼裏。


    朱翊鈞殆政三十年,不僅文官斷檔,連武將也斷檔。也是活該明朝滅亡,薩爾滸四大將不是杜鬆這樣的莽子,就是馬林那樣的混子,甚至李如柏那樣的騙子。


    然而努爾哈赤卻不是吃素的。


    他一麵命令加緊修築界藩城,一麵命代善、皇太極、大將額亦都、扈爾漢,率領八旗兵,趕往鐵背山、界藩山一帶布防,力圖全殲杜鬆部。


    夜已深沉,殘破不堪的撫順城沐浴在清冷的月輝之下,冷風吹著小雪,飄飄灑灑落在城牆,落在屋頂。


    如豆的燭光下,杜鬆身不解甲腰不解刀,橫臥在木板床上呼呼而睡。


    突然有人用力地推他,"杜總兵,醒醒,快醒醒!“


    杜鬆猛然坐起,說時遲那時快,手已按住刀柄,低聲喝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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