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眼後,關山羽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世界漸漸歸於平靜,絲毫聲音都不見,睡夢中的世界也趨於靜止,如同時間停滯又好似時空穿越般。閉眼片刻,再睜眼便會發現時間已然過了許久。


    夢裏不似閉眼時看到的一片黑暗,有時像白霧裏泛著的朦朧緋色,有時又像是霧氣糾纏著枯樹,但是避不開的是,感受到的是一片虛無。


    不知睡了多久,遠方的虛無中隱約傳來一絲輕輕的聲音。


    關山羽靜心的辨認了一會兒,那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音量慢慢變大,直到被他聽見有人清晰的在說:“你們知道嗎?一個塑料瓶可以賣兩毛錢。”


    聞言,關山羽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場景已然變換,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深藍色的被掀起的窗簾。


    關山羽有些驚訝的低頭一看,自己正坐在凳子上,麵前是攤開在課桌上的書本和隻寫到一半的題目,抽屜裏斜斜的露出半截的雙肩背。光滑冰冷的木質書桌反射著屋外刺眼的陽光。


    再抬頭,麵前幾排的黑板上,整齊的板書是寫著今天的留堂作業。窗外,幾個穿著校服的男生跑過,拿著書包甩著對方互相攻擊打鬧著。


    關山羽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一圈圈蕩開的紅色塑膠跑道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在學校?


    他不是在望水嶺嗎?


    關山羽低頭瞥了一眼課本,隻見封麵上歪歪扭扭的七個字:【許見卿 三年一班】


    他還沒有回過神來,隻聽到一旁突然又有幾個男孩子說話的聲音傳來:“騙你幹嘛?我上次做誌願者,撿了十個瓶子就賣了兩塊,玻璃瓶更值錢,一個三毛呢。”


    “真的嗎?”


    突然有一聲輕聲的,略帶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關山羽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但環顧四周卻沒找到人。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腿上坐了個人。


    不對,準確來說,是他坐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關山羽嚇得連忙跳開,定睛一看,卻見原先他坐的位置上,還有個瘦瘦小小的人坐著,關山羽隻是看了兩眼他的側臉,便立刻辨認出來。


    這是他自己。


    是小學生時候的自己。


    小學生模樣的許見卿怯生生地望著那群學生,手裏緊攥著一個破舊的布袋,小心的開了口。課桌另一邊的幾個男生聽到他的問題,立刻圍了過來,興奮地分享起自己的經驗:“當然是真的。許見卿,你不是一直想換個新文具盒嗎?去我們學校旁邊的垃圾站,撿三十個瓶子就夠買一個了。”


    “是啊。”其中一個較高的男生坐在他旁邊,搭著他的肩膀,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文具盒說,“咱倆關係這麽好,我能騙你嗎?你看我這個,就是用撿瓶子賣的錢買的。”


    關山羽望著那個男生的臉,但是卻看不真切麵貌,除了許見卿的臉是清晰的,其餘人的形象僅隱約可見輪廓。


    未及仔細辨認,那幾個男生已經和許見卿說完了話,嬉笑著跑出了教室。許見卿獨自在座位上坐了許久,也才慢吞吞的也收拾了書包走了出去。


    此時已近傍晚,夕陽染紅了天邊,雲朵仿佛被點燃,連天的紅色分外好看。


    操場上,幾個男孩仍在打籃球,進球後的歡呼聲在林蔭道上回蕩。此時學校裏幾乎已經沒有了人,隻有許見卿一個人孤單的、慢吞吞的往校門走。


    關山羽默默尾隨其後,首次以旁觀者的視角觀察小時候的自己。


    他望著許見卿那張瘦瘦的,白到有些營養不良的臉,有些不記得自己這時到底多大,也不記得自己這時是在哪個學校讀書。


    更想不起來,他怎麽會做這個夢。


    路上遇到的人們臉上似乎籠罩著一層薄霧,辨認不出長相來,連男女老少的聲音都是統一的音調,身上穿著花花綠綠,但是款式都一模一樣。


    關山羽跟著許見卿走街串巷,看他走過狹窄的小巷時,對著路邊擺放叫賣的粽子攤駐足咽著口水;又看他路過遊戲廳,聽到裏頭的歡呼聲不斷傳來,他卻隻能在門口躊躇的望著,向往的看著遊戲機上的激烈打鬥和老虎機中嘩嘩滾動的硬幣,看著看著,又被店裏的老板發現,走出來擺手驅趕他:“去去去,不玩別擋著我家門口。”


    許見卿低聲道了歉,又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越往前走,視野愈發開闊,城鎮風光漸漸過渡到鄉村景象。


    一條寬闊的水泥路自公路延伸至村口,兩旁是鬱鬱蔥蔥的田野。偶爾,幾位大人騎著電瓶車掠過,揚起一陣輕塵,身後緊跟著兩條小黃狗,嗷嗷叫著迅速從許見卿身旁竄過。


    許見卿不知手上何時多了一根狗尾巴草,他一會兒把草根打結,一會兒又去路邊摘了幾朵花,把它們都紮在一起做成花圈。他仔細端詳著這個作品,似乎覺得還缺點什麽,於是又到田裏拔了幾根水稻,往花圈上打上幾個蝴蝶結。


    正埋頭認真手工時,遠處突然有喝彩傳來。


    許見卿與關山羽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遠遠的是一片村莊,白牆黑瓦,依山而建,村中同樣有一條長路,但與這條田間水泥路不同,那條路被塗上了黃紅相間的標識,兩旁還立著標牌,赫然寫著【國家綠道】


    此時,這條平日裏稀稀疏疏的長路上,不知今日發生了何事,人山人海的聚集了一群人,許多大人圍在路上,拉著橫幅,舉著牌子,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許見卿望了一會兒,很快被吸引,他放下手中的花環,背起書包,小跑著向那邊趕去。


    關山羽緊跟其後,抵達現場後,隻見道路被紅線分隔,人群被擋在兩側,路邊擺滿了小吃、甜點和礦泉水。許見卿一臉茫然,小腦袋擠在人群中,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精致的小甜點。


    正走神時,身邊的人群突然又爆發出了巨大的喝彩聲。


    許見卿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猛地捂住了耳朵。順著聲音望去,隻見道路拐角處衝出幾個身著背心短褲、胸前掛著白色號碼牌的跑者。徐見卿個子有些小,踮起腳尖辨認這些人的來曆,但還沒有看清楚,奔跑的隊伍便以極快的速度從他麵前掠過,隻留下潮熱的汗水和燥熱的風聲。


    馬拉鬆選手跑遠後,原本圍觀的群眾也紛紛跟隨而去,邊跑邊為選手加油助威,人群迅速向前湧動。倒是站在原地還呆愣著沒有動的許見卿被路過的大人們撞倒,摔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一位姐姐連忙扶起他,對旁邊的男生說,“你注意點啊!剛才差點踩到他。”


    一旁的男生見狀,也連忙向許見卿道歉,但見選手都已跑遠,立刻拉起了那姐姐的手,喊著“7號加油!”隨後也跑遠了。


    許見卿低聲說了句“沒關係”,便拍拍身上的塵土,低頭檢查衣服有沒有摔破。卻在這時,他眼前突然掠過了一個塑料瓶。


    此時人群都已經跟隨運動員跑開了,這段路幾乎已經沒有了人。許見卿望著不知何時滾到自己腳邊的塑料瓶,眨了眨眼睛。


    在教室裏,他們好像說,一個塑料瓶能賣兩毛。


    三十個瓶子,能買一個新的文具盒。


    許見卿沒有文具盒,他隻用一個破了口子的布袋裝文具,回家要零花錢他是不敢的,可要是撿瓶子賣能賺錢換文具盒…


    麵前不都是瓶子嗎?


    許見卿呆呆地抬起頭,望著路邊被隨意丟棄的,紅的綠的塑料瓶,再望了望四周,道路上空無一人,心想:既然沒人要,他就撿三十個,換個新的文具盒,應該沒關係吧?


    關山羽眼眸微動,隻見許見卿慢吞吞的蹲在地上,謹慎的拉開已經很破舊的書包,裏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兩本課後作業放著。他小心的把作業拿出來,生怕被弄髒,疊好放進懷裏後,隨後拾起腳邊的一個瓶子,仔細地拂去灰塵,輕輕放入書包裏。


    一個,兩個,三個…


    小孩子不懂要把瓶子踩扁放進書包裏可以放的更多,他天真地認為,完整的瓶子才能賣出好價錢。因此,不到十個瓶子,書包就已鼓鼓囊囊。他猶豫地環顧四周,心想能不能找到塑料袋之類的東西裝更多的瓶子。跑到路邊後,在一片白花花的塑料裏,卻看到了一個綠油油的瓶子。


    一個玻璃瓶。


    三毛一個的玻璃瓶。


    許見卿連忙跑上去,小心的從地上把它撿起來,見瓶身完好無損,便如獲至寶般擦拭幹淨,正要往書包裏放進去,誰知手剛伸過去,腳邊的書包卻被人猛然一踢,滾落到了馬路中間。


    許見卿一臉茫然地抬頭,隻見麵前不知何時站著幾個男生。


    關山羽一愣,認出了他們,正是下午在教室裏討論撿瓶子換錢的那夥人。


    此刻,他們正指著許見卿捧腹大笑,嘲諷道:“喂!你是不是真的腦子不好啊!說什麽你都相信啊!哈哈哈哈哈,還真跑來撿瓶子了!”


    另一個男生大笑:“我早就說了,他很笨的,你說什麽他都信!”


    又一個男生接口道:“許見卿!你要錢找你媽呀,怎麽跑來撿破爛了!”


    原先自稱與許見卿關係最好的那個男生,此刻也大笑著捂住另一個叫許見卿找媽媽的那個男生的嘴,故作神秘道:“噓,你不知道啊,他爸媽不要他了,他找誰要啊!你怎麽能這麽說呢,對同學一點都不友好。”


    另一個男生連忙附和:“對對對,學習委員說得對。喂,許見卿,想買新文具盒啊?你爸媽不給,你可以找我借嘛,我爸每天給我十塊呢。要不這樣,你學聲狗叫給我們聽聽,我就借錢給你,怎麽樣?”


    其他男生一聽,頓時樂開了花,紛紛起哄:“學狗叫!學狗叫!”


    許見卿低著頭,手中的玻璃瓶被他緊握得指尖泛紅,臉也漲紅了一片,周圍幾個男生圍著他嘲笑,他卻沒有反駁,隻是輕輕放下玻璃瓶,轉身向馬路中央走去,想撿回自己的書包。那幾個男生見狀,又上前一腳將書包再次踢開,瓶子瞬間從書包中滾落,散落一地。


    他們撿起書包,挑釁道:“你還沒學狗叫呢,就想走啊?”


    許見卿見狀,忙撲上前搶奪書包,喊道:“我憑什麽學!還給我!”


    那幾個男生見他撲過來,卻像傳球一樣將書包傳來傳去,大笑:“不學就不還給你!”


    許見卿真的氣急,推搡了其中一個男生,大喊:“要學你學!把書包還給我!”


    被推的男生踉蹌後退,摔倒在地。他氣的撿起一旁的書包便狠狠地向田地裏甩去,罵道:“你個沒媽的還敢推我,找死啊!”


    許見卿回頭,隻見書包已經陷入泥田中,半邊被淤泥浸濕。他臉漲的通紅,抹了抹眼睛,站在路邊不知所措。


    這時,一個大人騎車路過,看到他們站在馬路中央,連忙按響車鈴提醒:“喂!前麵的小孩讓一讓,別站在路中間玩。”


    幾個男生一聽,剛才被許見卿推搡的男生立刻上前,狠狠踢了許見卿一腳,將他踹到馬路對麵,罵道:“喂,沒聽見啊!別站在路中間!”


    這一腳力道極重,許見卿猝不及防被這麽一踢,直接踉蹌幾步也摔進了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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