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關山羽第一次來望水嶺的時候,隻見一片平地散布著幾間破敗房屋,其餘之處盡是不知名的雜草與隱蔽的沼澤坑窪。


    但這次在周圍走走,雜草大多已被清除,裸露出空曠地麵,弟子們或聚成小團拌合水泥加固道路,或忙於清理殘餘雜草,一派繁忙景象,叫關山羽好奇的望了好幾眼。


    也不知這裏到底會被宴如塵建設成什麽樣子。


    關山羽正出神,也沒留意走出多遠,但是步子沒停下來,朝前一邊慢慢走著一邊閑看,正此時,耳邊輕輕傳來一聲呼喚:“山羽。”


    關山羽循聲望去,一株蒼翠大樹下,一位翩翩公子正望著自己。


    關山羽邁步上前,淺施一禮:“宋師兄,聽說你找我。”


    宋子夜也朝他淺笑一下,緩緩走近。


    待人暴露在日光之下,關山羽才發現他麵色憔悴,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掛在眼下,眼神疲憊,眼球布滿紅絲,估計是因為仙門此次事變給他的打擊不小。


    關山羽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寬慰的話,隻是沉默的朝宋子夜笑了笑。


    宋子夜看出關山羽的拘謹,又朝他疲憊的笑了一下,玩笑道:“山羽怎麽看起來,比我還拘謹?”


    關山羽撓撓頭未答,反問:“宋師兄,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宋子夜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小包裹遞給他,示意打開。關山羽接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望了一眼宋子夜。


    小心拆解後,隻見幾顆烏黑圓潤的藥丸靜靜躺在其中。


    關山羽沒明白這是什麽東西,望向宋子夜,滿臉不解。宋子夜微微垂眸,望向關山羽手心處的那幾顆藥丸,解釋:“這個,應當就是你們所說的,用噬魂草做成的致幻藥丸。”


    關山羽一驚,問:“在紫霄搜尋到的嗎?”


    宋子夜搖搖頭,答:“不是,其實,是之前仙門弟子試煉時,我在塢子尖獵場買的。”


    宋子夜搖頭:“不,是仙門弟子試煉時,我在塢子尖獵場買的。那次我作為裁判官提前去布置,看到有人在售賣,就好奇買了兩顆。不過…後來天璿出事,我忙於協助處理,就忘了這事。上次你和如塵來紫霄才想起,沒想到還留著。”


    關山羽麵露喜色,連忙接下,但是隨即想起一事來,又有些遲疑的望向宋子夜,宋子夜見他欲言又止,便笑笑道:“山羽,但說無妨。”


    關山羽望著宋子夜的眼睛,後者麵容依舊溫和,發髻雖然梳的一絲不苟,但是下巴淺淺的青茬暴露了他這幾日淩亂的心思。


    關山羽忽然想起那日天璿藏經閣與宋子夜獨處的夜晚,那時他心中當真覺得眼前這人完美無瑕,但…


    “宋師兄,我一直想問,你那次來天璿,除了協助調查查司長老之死,是否還在尋找能接受秘術的弟子?”關山羽問。


    宋子夜眸光動了動,和關山羽對視良久,才緩緩點了頭。


    “嗯,是的。”


    但人無完人。


    “可是,我不知道那秘術,會是這個用途。”宋子夜又解釋道。


    關山羽收回目光,凝視著手心的藥丸,沉默不語。反倒是宋子夜,問了在紫霄時,關山羽問過他一遍的問題:“山羽,你知道為何,我從未懷疑過仙門嗎?”


    關山羽聞言抬眼看他,眸光微動,這的確是他心中的疑惑。


    身處紫霄權力之巔的宋子夜,作為大弟子,深知各仙門皆力求法術精進,每個仙門都想做那頂峰之人。但是突破武學造詣、培養優秀弟子談何容易,相較之下,排除對手似乎更為捷徑。


    所以出事後,仙門一直都矛頭指向魔族,利用其在民間的惡名,成功轉移視線。


    此舉不僅為私欲披上正當外衣,利用市麵上的神秘藥丸,以及望水嶺弟子失蹤案,還將一切罪責歸咎於虛無縹緲的魔族。


    但是魔族被剿滅到現在,再未出現過,魔族蹤跡也是存在於人們的口口相傳,那宋子夜在仙門這麽久,真的沒有看出破綻嗎?


    甚至他自己也曾被誣陷與司鴻音有染,他真的沒有懷疑過仙門分毫嗎?


    宋子夜輕笑一聲,自問自答:“沒有。”


    “沒有。“宋子夜又強調了一遍,才道,”我隻懷疑過,為什麽這些隻是仙門內部的事情,明明沒有捅破卻一直被人傳到山下,明明不停的在查,但是越查越亂,但我始終堅信,這一切皆是魔族潛伏於仙門所為。盡管如今已明了,是仙門為攪亂局勢、引發民眾恐慌而故意放出的風聲,意在推動仙門首領製度的建立。也知道各仙門相互包庇。等這些爛賬再過幾年,便根本無人在意了。”


    關山羽眸光微閃,望著宋子夜略帶疲憊的麵容,聽他繼續道:“但此前,我確實從沒懷疑過。”


    “我生於魔族肆虐之時,那時民不聊生,魔族人士進村燒殺搶奪無惡不作,親耳聽聞哀嚎遍野,所以我自小起,父母便立誌要培養我進仙門拜師學藝,為此冬日帶我上雪山鍛煉,夏日去山間打坐,以各種極端方法鍛煉我的意誌,如此到六歲那年,我終於被師父選中。”


    “但入宗第二年,魔族之亂再起,我全村覆滅,父母也喪生。那年我七歲,在此之前,我見過火燒連天,也見過血流成河,我的父母就是魔族殺害的,我很清楚魔族是一個什麽樣的群體,他們自然能做出任何事來。而師父在這之後成為我的家長,從不像其他師父那般苛刻,待我們都極好,培養我們,給我們各種試練機會。師父如父般寬厚,我怎麽敢疑他。”


    關山羽喉嚨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子夜似乎是想找一個宣泄口,把他這些時日來的不甘和委屈找個人說個明白,因為他也想不通,為什麽自己一直信賴崇敬之人,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為何偏偏是袁重霄,為何不是作惡多端的魔族所為。他這麽長久以來的悉心查案,專注協助仙門事務,他所作所為,居然成為了殺人幫凶?


    望水嶺弟子失蹤一事中,有許多是他的師弟,而一部分留在仙門的,則是親手被他送去接受那秘術,每日以精血養著那害人的噬魂草。


    這些,居然都是他幹的,和他進仙門拜師時想要拯救蒼生,除暴安良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馳。


    關山羽沉默的望著宋子夜,此刻,他亦是理解他的心情。


    關山羽之所以能夠識破,是因為他擁有上帝視角。


    因為他知道宴如塵是魔族,但是袁重霄他們根本沒有探查出他的身份,而關山羽來望水嶺走了一遭,確定這世上除了宴如塵沒有別的魔族在,所以他推測此事或為他人所為,並以此為線索逐步深入調查。


    但是宋子夜並不知情,他所掌握的有限信息皆源自仙門長老。對於他信賴的長輩,即便聲稱種植噬魂草僅為研究魔族動向,宋子夜也是會相信的。


    關山羽輕歎,拍了拍宋子夜的肩膀,安慰道:“宋師兄,不知者無過,你也是被藏在鼓裏而已,不用太過自責。”


    宋子夜疲憊一笑,眼眶微紅,搖了搖頭。


    關山羽轉移話題,問道:“宋師兄,你往後,怎麽打算。”


    宋子夜側目看向一邊,輕聲道:“如塵說,天璿、紫霄、雲祭禪任由我和鴻音處理。但此事尚未完結,不知李宮主會如何裁決,我需前往了解。至於以後,再說吧。”


    關山羽回頭順著宋子夜的視線望去,隻見人山人海的人群中,胡起正駕著一匹馬揚著馬鞭跑下了山,估計也是宴如塵派去盯梢的。但結果已大致注定,基本上不會再變了。


    於是,關山羽未再多言,與宋子夜禮貌道別。


    宋子夜剛離開,為關山羽引路的弟子便恰到好處地出現。關山羽疑惑地望向來人,又好奇地回頭,果然在不遠處看到駐足的宴如塵,和麵前的人群說什麽什麽話,而圍著他一圈的人時不時點點頭。


    雖然這人沒回過頭看向這裏,但是關山羽知道他在關注這邊。


    關山羽捏了捏手心裏的這幾枚藥丸,隨引路弟子來到一處房屋前,將藥丸交給他,囑咐轉交給宴如塵。


    目送弟子離去後,關山羽緩緩推開了小屋的門。


    這間臨時搭建的房屋,比他預想中要好得多。磚石牆身,青瓦覆蓋,房間寬敞,比他靈草軒的竹舍大了兩倍,不過細看之下…


    這房間裏的家具居然和他在竹舍裏用的是一樣的。


    關山羽走進屋子,摸了摸床上的床單和書桌,心裏一驚。


    媽的這就是他在竹舍裏用的那些家具!


    就連窗台上那盆金銀花,也從竹舍被移到了這裏。


    可他早上出門至今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宴如塵這麽快就全搬來了?看來他早就想好把自己安頓在這裏住了。


    關山羽無奈地笑了,宴如塵的確考慮周全,隻是沒想到,關山羽其實是想回老家生活吧,看來這好意,關山羽恐怕得婉拒了。


    不過很快,關山羽馬上又要駁了宴如塵的另一個好意了。


    因為關山羽正望著窗台上的金銀花發呆時,陳容容已經推了門大步流星地進來了。


    “說吧,你後麵住的屋子你打算怎麽設計。”


    陳容容進門後沒看關山羽一眼,便徑直坐至桌前,鋪開一張大白紙,在關山羽愣愣的眼神中說道:“你想要什麽樣的,我都設計的出來。”


    關山羽望著她,隻見陳容容灰頭土臉,臉上還沾著些許泥土塵埃,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笑,也用不著這麽開心吧。”陳容容蹙眉道。


    關山羽笑著坐到陳容容對麵,看著她手裏的卷尺、毛筆和刻度線,千金小姐爆改土木工程師,還真是有點像那麽回事。


    望著陳容容那不耐煩的模樣,關山羽打趣道:“容容姐,我這麽不討你喜歡,你還真願意幫我設計房間啊”


    陳容容“嘖”了一聲,抱著手臂,回:“我之前不喜歡你是因為你欺負如塵,現在又不一樣了,你們倆不是好朋友嗎,我還討厭你幹嘛?”


    關山羽眨眨眼,心裏默念了一遍“好朋友”,隨後歪頭癟嘴,故意逗她:“可我上次和他說話,你還很不高興呢。”


    陳容容聽罷,自己也笑了,說道:“以前如塵總不理我,所以誰和他說話我都覺得煩。但現在不同了,我太忙了,整個望水嶺的房屋、墓地、超度室等設計都歸我管,我哪還有閑工夫管你們。趕緊說吧,你想建什麽樣的,什麽需求我都能滿足。”


    關山羽一愣,又噗嗤了一聲,狐疑道:“真的假的?你是不是真這麽厲害啊?”


    陳容容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


    小刀出鞘,寒光一閃,關山羽眼睛被晃了一下,隨後陳容容輕巧的在他們坐著的這個桌角用小刀輕輕一劃。


    隨後在關山羽狐疑的目光中,桌角仿佛豆腐般被輕易劃開,隨即與桌身分離,“砰”地一聲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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