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生產完的人類太脆弱了。


    不論用多少抗寄生種的藥劑,都無法阻止那些青色的汙染爬上她的臉頰。


    短暫的三天。


    搶救9個小時,在重症監護室呆了2天,心髒停止跳動超過十幾分鍾,術中約束帶繃開,誤傷了3名醫生。


    電擊槍打了三次,在第四次的時候,她翻白的眼珠轉黑了。


    卻看任何東西都蒙上了一層白霧。


    夏漾漾:[我這個身體,還能撐多久。]


    係統:[不到一天。]


    這都不算死裏逃生,這是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來回閃現。


    夏漾漾歎了口氣:[痛覺屏蔽吧。]


    係統:[ok]


    一旁的醫生捏起她手臂的皮膚,將裝有抗寄生種藥劑的注射針頭抵在上麵。


    “不用了。”


    醫生的動作一頓,左右尋覓聲音源頭,最後,對上那一雙目視手術燈的空洞眼睛。


    竟然是病人自己說的話嗎?


    她的頭微微旋轉,朝向搶救她的主治醫生,眼尾濕潤的淚水流進發縫裏。


    “很抱歉打傷了您的同事。”


    “……”


    “這麽珍貴的藥劑,不要再浪費在我身上了。”


    手術中三個字的綠燈熄滅。


    寄生種先生等在外麵,她身上掛滿大大小小的吊針和器械,手臂和雙腿都纏繞上繃帶,又從繃帶裏滲出血來。


    那是肌肉崩裂導致的。


    隻有這樣才能勉強維持她不被寄生種徹底吞噬。


    所以,這樣苦苦維持體麵的意義何在呢?


    夏漾漾看到寄生種先生的臉,它低著頭,目光落在她被青色陰影覆蓋的手上。


    那指尖在白色病床上顯得如此突兀。


    它握著她僵硬冰涼的手,將自己的手摳進她的指縫裏:“要去哪治病,帶我一起,漾漾,不要把我一直放在外麵。”


    那緊弓著的腰背裏湧起無形的痛楚,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顯露出來。


    夏漾漾鼻頭又酸了。


    她揚起下巴吻上它的額頭,啞聲道:“我們不治了,不會一直把你放在外麵了。”


    寄生種先生一僵,抬起臉來:“不可以。”


    夏漾漾通紅的眼眶中有淚珠滾動。


    寄生種先生已經直立起身體來,金瞳看向床邊的醫生:“我在外麵等,不打擾你們,你們救她。”


    它這樣說著。


    握著愛人的那隻手,每一個細胞都在忍著痛抖動,將她攥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貼得她更久更近。


    醫生們相視一眼,猶豫片刻,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剛要開口。


    “你還記得一個叫‘三道裏’的火車站嗎?”


    夏漾漾率先出聲,跟隨係統指的角度,望向寄生種先生。


    寄生種先生呆滯了兩秒,又回憶起什麽,臉色都慘白下去,身形搖晃。


    “記得。”


    它仿佛用出畢生力氣,才從喉嚨裏擠出這兩字。


    “你還欠我一個道歉。”愛人低聲說。


    “對不起。”它幾乎要跪在地上。


    愛人看他那個樣子,“噗嗤”笑了,卻是流著淚笑的。


    “我不要這樣的。”


    寄生種先生眸子裏流露無助與迷茫。


    愛人又說:“趁著我還能看得見,你帶我去看看那兒的天空吧。”


    其實她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她臉上的青色已經從鼻尖蔓延到左眼。


    她是一個失控品。


    隻有它能帶她走,也隻有它能保證,即便她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寄生種,也不會去吃人殺人。


    哢噠、哢噠。


    寄生種先生解開愛人身上的所有約束帶,它攬著她的腰,抱住她。


    熟悉的觸感與溫度入懷。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三天前,那時,它的心口又滿又熱。


    *


    天空湛藍。


    三道裏的廢舊火車站台靜謐而荒涼,鐵軌延伸向一個無人知曉的盡頭。


    在站台的兩側的草地上,那裏開滿了海洋一般的白花。


    寄生種先生抱著愛人坐在那兒。


    這裏早已沒有了人來人往的喧囂,隻剩下風輕輕拂過,帶著一絲微涼,拂動著花朵細小而纖弱的莖。


    夏漾漾仰著臉,眼前一片漆黑。


    她覺得自己又要開始不受控製了,往背靠的懷裏又縮了縮。


    她希望自己被觸手綁住,那種緊縛感反倒讓她更安心,可寄生種先生並沒有那麽做。


    她隻好扭過頭去,有些緊張地仰臉朝向它:“我現在還是個正常人嗎?”


    寄生種先生低頭看向愛人。


    她麵容仍然嬌俏,唯一的一隻明亮的眼眸也被汙染,變成一片白濁。


    “是。”它堅定地說。


    又補充道:“很漂亮,如果回到最初的時候,我還是會毫不猶豫,選你做我最完美的女朋友。”


    愛人聞言果然笑了,白濁的眸子也透出幾絲光來。


    “真的嗎?你看多巧的事,你變不成人類,我變成你的同類可好?”


    沒有等來寄生種先生的捧哏。


    她這個玩笑落到地上。


    看來玩笑開得不合時宜,她想彌補兩句,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血從她的嘴裏溢出來。


    紅紅的,熱熱的。


    肌肉因為**而撕裂,從把包裹的紗布撐裂,又染上血。


    “綁住我、快,快一點。”她急切地說著。


    可回應她的是愛人的沉默。


    “夏非墨??綁我啊?”


    “不需要。”


    夏漾漾兩眼一怔,分明在來時的路上,跟它講好了的,它這會兒怎麽出爾反爾了??


    她都要死了,它還那麽叛逆?


    它又想做什麽?


    夏漾漾像個張牙舞爪地怪物,被他抱在懷裏。


    她被體內的寄生種折磨得痛苦,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才能忍住,不一口咬到它手臂上。


    說話的嗓音都帶上哭腔:“夏非墨,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如果一會兒我發作了,你就把我吞噬掉,你答應我的啊。”


    “……”


    “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了嗎?”


    “……”


    寄生種先生不言語,她便看不到它的表情。


    隻聽到耳邊有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她的臉被按到了它的胸膛上。


    那是一麵光潔的胸膛。


    它把衣服脫了?!


    幹什麽,這是要幹什麽?!


    涎水從夏漾漾的嘴角,混著內髒的血流下來。


    她感覺自己的牙齒鑽心地癢,她想吃東西,不論是什麽,尤其想把眼前寄生種先生的皮肉都撕扯下來,拆吞入腹。


    她抓著它的手臂,指甲陷進它的肉裏。


    徹底地哭了起來:“我求求你了,我不想變成一個怪物,你也不想看我死了都被寄生種玷汙吧……”


    幸好,她的眼淚還能燙疼它。


    寄生種先生用手蹭去那些珍貴的淚珠。


    “你不會變成任何怪物。”它彎下背,把嘴貼到她的耳邊。


    “你說的。”


    夏漾漾心裏一鬆,她抬起臉,對著眼前一片漆黑。


    近乎乞求地想要它保證它說的是真的。


    但接下來一句話,使她如被雷擊中。


    “你隻是有點餓了。”它認真道。


    “夏非墨你瘋了!你聽不懂人話嗎!想吃你的不是我,我被寄生了,被感染——嘔——”


    她嘔出一口鮮血,照這個位置,應該是嘔吐在了它的雙腿之間。


    憤怒的情緒加上體內感染達到閾值。


    使她身體徹底失控。


    她一手勾住它的脖頸,另一手鉗製住它的兩隻手臂,直接一口咬在了它的左肩肩頭。


    她就像那十幾年都沒覓到食的野豬,突然看到了眼前的饕餮盛宴,一頭拱進去。


    滿腦子隻有一個欲望——吞噬。


    吃掉它!


    而被她吞噬的家夥靜靜地坐在那兒,詭異而平和地看著她。


    她感覺到,有一隻大手落在自己頭上,輕輕地、飽含愛意地撫摸著。


    那真是愛嗎?她的頭腦被恐怖充斥。


    那麽多天無障礙地朝夕相處,讓她差點忘記了,寄生種本就是不通情愛的物種。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溫柔注視的視線,似乎完全不舍得讓她住口。


    過了一會兒,她吞噬的欲望沒那麽狠了。


    它才用手捏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揚起臉來對著它。


    “吃那些東西算什麽呢,我給你吃點兒珍貴的,我最寶貝的。”


    “嗬嗬……”


    它眼神忽地又黯淡悲傷下去:“從前我給你,你一直不要,這次可不能再拒絕了。”


    它低頭銜住她的唇,頂開她的嘴。


    將自己的神經母細胞塞到她的口腔裏,送到她的喉嚨處。


    我的愛人。


    你是人類,不是怪物。


    我不會讓你死去的,永遠不會。


    夏漾漾被迫吞咽著,臉頰兩行淚水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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