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著不太習慣但非常舒適的柔軟寢具,大臣們在僕人的侍奉下很快陷入沉睡,今晚的工作不算困難但確實相當繁瑣,大量的數據需要統籌和計算,而最後計算的結果,則是讓大臣們意識到了這些工作的最終目標,偉大的哈裏發將會發怒,而發怒的對象不是他們,這點就足夠讓他們安然入睡。


    優秀的詩人和學者塞赫勒·伊本-哈倫,同時也是智慧之家目前的管理者,平時的他向來為人處事溫文爾雅,書寫詩歌激情澎湃,但此時的他,卻完全沒有平日意氣風發的樣子,他並沒有像其他的大臣那樣前往寢殿入睡,而是依然呆在大臣們核算時使用的宮殿裏,正麵色慘白地倚靠在牆邊。


    不過他並不是孤零零地呆在裏麵,兩位身體健壯的衛兵守護在他身邊,他們現在的狀態,說是守護應該有些不太準確,那兩名麵色凝重眼神不善,手指搭在刀柄上的衛兵,以及被兩名衛兵夾在中間仿佛死人的伊本-哈倫,怎麽看都像是強悍的警衛在押送著犯事的罪人。


    「把他送過去,哈裏發想要見他,在他的書房那裏。」


    一位哈裏發親衛隊的衛兵走進空蕩蕩的宮殿,對著縮在角落的伊本-哈倫擺擺腦袋,戳在他身邊的兩名衛兵會意地點點頭,然後直接伸出手捏住了伊本-哈倫的雙臂,把他猛地提溜了起來,這位赫赫有名的優秀詩人,此時就像是新生的小鹿,他的雙腿不斷在打著抖,連站都站不太穩。


    穿過已經熄燈的主殿,先前的燈火通明和森嚴崗哨,就像是海市蜃樓般的幻象,現在已經全部消失於無形無蹤,前後左右共計四名衛兵,以無比嚴肅和謹慎的姿態,裹挾著伊本-哈倫,來到馬蒙哈裏發平時起居使用的宮殿,縱使整座王宮已經安靜入睡,但這裏依然被明亮的燈火所籠罩。


    「閣下,那兩名作亂者已經逃出巴格達,追擊的騎兵隊也已經出發了,不管有沒有成功,明天黎明應該就可以給出回復了。」來到馬蒙哈裏發辦公用的書房,正有位親衛隊的衛兵,單膝跪在地上向寬敞木桌後的馬蒙報告:「根據城防衛隊傳來的信息,損傷隻有個位數,三名衛兵死亡而七名衛兵受傷,持此之外,並沒有造成其他太過巨大的損傷。」


    「哼……也就是說,隻是狠狠地吵鬧了一番嗎……迦勒底的那幫人,那個江峰,還真是個狡猾又精明的卡菲爾啊……」馬蒙慵懶地依靠在柔軟的寬大座椅上,緩緩把手上握著的羊皮捲軸放下,隨後朝著單膝跪在身前衛兵擺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是在向我示威嗎,還是在向我暗示些什麽呢,還真是值得琢磨的事情啊……」


    「尊貴的哈裏發,我們帶來伊本-哈倫了。」


    隨著上報的衛兵退下,四名衛兵把已經完全癱軟的伊本-哈倫拖進來,如果是在平時的白晝,當然不會有這樣粗魯無禮,未經通報就闖入哈裏發書房的舉動,但馬蒙希望能和伊本-哈倫談談,而且是不留下任何痕跡的交談,在哈裏發的意誌麵前,規則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嗯,辛苦了,你們退下吧。」馬蒙看著癱軟在地上的伊本-哈倫,嘴角扯出狹促和諷刺的微笑,他示意其餘的那些衛兵退下,然後懶洋洋地向後仰去,把自己完全埋進柔軟的座椅靠墊中,這是用昂貴絲綢包裹和最好羽毛填充,與哈裏發身份相符的貴重靠椅:「那麽,我的大詩人,你應該明白我想和你談論的話題吧。」


    「……尊,尊貴的哈裏發馬蒙,我……我不知道您為什麽召見我,如果是為了智慧之家的研究和翻譯工作,請容許我回到智慧之家,把相應的記載和文書取來。」伊本-哈倫沉默了片刻,然後僵硬地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把自己的額頭抵在地上,聲音顫抖地回答道:「我隻是個天賦平凡的人,也沒有多少能夠察言觀色的精明,所擁有的隻是對您的忠誠。」


    「呼……」


    馬蒙似笑非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伊本-哈倫,看起來頗為感嘆地長長舒出一口氣,他隨後抬起手有些疲倦地揉揉自己的鼻樑,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他要在腦海之中推演的內容實在太多,來自於先賢聖人的壓力,來自於迦勒底團體作亂的壓力,還有眼前,來自於肆意妄為臣子的壓力,這種種事物互相疊加,讓這名優秀而傑出的君王都覺得心神疲憊。


    「七天前,有隻來自於智慧之家的車隊,以奉上詩歌和研究成果的名義進入王宮,有這回事吧。」


    「是,是的。」


    「四天前,有隻來自於智慧之家的車隊,以進行資料文書交換為理由,進入了王宮之中。」


    「沒錯,是有這回事……」


    「就在昨天傍晚,智慧之家派出了車隊,說是轉移翻譯完成的古代典籍,來到了這座王宮裏。」


    「這……」


    「七天前的車隊,進入王宮時的登記,是總共有七箱文檔,但現在進行計算,不管怎麽算都隻能找到六箱,四天前的車隊,帶來了六隻木箱,但按照王宮圖書館的記載,被取走的文書最多隻能裝滿四隻木箱,昨天傍晚的車隊,有人注意到有輛馬車並沒有前往圖書館,而是其他的宮殿。」


    「……」


    「這些東西,全部都被你隱藏掩蓋了下來,我很想知道,我親愛的大詩人,塞赫勒·伊本-哈倫,你的忠誠到底屬於誰?」


    「可,我尊貴的哈裏發,那可是哈立德·本·瓦利德啊……我怎麽能,拒絕一位聖人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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