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微微泛起亮光,將明還暗之際,微光將夜空映射成一片海藍色。在能看得到人的路麵上,記無雙穿著普通村婦的粗布衣服,還裹著寡婦才會裹得黑紗,她推著一個輪椅,坐在上麵的陳鬆,也裹得非常嚴實。


    “你確定盈盈會來這邊嗎?”記無雙問。


    陳鬆點頭,“她喜歡在樹林裏玩,隻要我來到樹林這邊,她就會嗅到我的味道,一般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我身邊的,但這也得看她的心情,她要是沒玩夠,我也沒辦法。”


    這已經是陳鬆能做到的所有了,他無法控製那隻小青蛇,且那青蛇發過狂之後,蹤跡就更難以追尋。


    記無雙裹了裹臉上的黑紗,往四周觀察了幾眼,“沒事兒,這邊有一個茅草屋,應該是獵戶休息用的,我們就在這裏停一下腳,等應該找過來。隻要盈盈回來,我們三個人立刻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好。”陳鬆回頭看向記無雙,迎著她的笑臉,陳鬆也微笑著,眼神帶著微光。


    “我們三個人一起離開這個地方”這句話對他來說,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他太想離開這個噩夢般的地方了,也太想和他的盈盈在一起。如果從前有人跟他說,他可以帶著盈盈離開,還會遇到記無雙這樣的女孩,他是難以相信的。


    但是現在,他們三個人一起生活,小青蛇是女兒的魂,記無雙是女兒的形,他真正地感受到了女兒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可以去北方的小鎮嗎?聽說那邊有深淵,冬日會下雪,但是水不會結冰,是這樣嗎?”陳鬆開始憧憬。


    記無雙推著他往前走,“北山有淵,碧水活眼。那水確實是暖的,易出神獸,盈盈住在那裏當然不錯,但是周圍雪山覆蓋,人在那兒可很難生活,太冷了。”


    “我看過相關的書籍,不少人住在山下,也可以生活,我不怕冷。小靜曾經跟我說,她小時候聽鎮上的說書先生說過,北方的雪像棉被一樣柔軟,可以在上麵翻滾,也不會受傷。她最向往了,隻是她沒能去成,如果我帶著盈盈去的話,她應該也會開心的。”


    “聽你的描述,盈盈的性格最像她的母親。”


    “對,她倆一樣的愛玩,一樣的有活力。”


    陳鬆笑著,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聽了記無雙的話,一切美好的似乎他也可以擁有了,隻是他唇角的笑容還有沒有結束,視線裏就出現了一抹白色,他回著頭正好看著記無雙的身後,站在不遠處的葉予塵。


    陳鬆的表情變了,唇角也跌落下來。


    “怎麽了?”記無雙發現了他的異樣。


    “那些修士來了。”


    “修士…………”記無雙猛然轉過頭,就看到了葉予塵和白琬瓔,他們並肩而站,身後還跟著白子衿青月以及白靈山的修士,記無雙眼神裏的驚訝一閃而過,臉色沉了下來,迅速判斷著。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多人在,她沒辦法帶著陳鬆逃走。


    “無雙,你怎麽真的在這裏?”


    白琬瓔看起來有些訝異,看向記無雙的表情是不解的,但是葉予塵沒有,他十分篤定的。


    “昨夜她看到了我,她覺得我會搜索客棧,所以一刻也沒有停留,連夜離開那間客棧,也離開了鎮子。”


    昨晚他果然察覺到了,而且還將計就計。


    記無雙輕笑了一聲,看向了葉予塵,“你還真是了解我,連我想要連夜跑路都能猜到,哦不對…………你故意賣破綻,等我逃走再在這裏抓我,葉予塵,你的陰謀詭計,也不比我記無雙差啊。”


    葉予塵沒有跟她爭辯,而是看向了麵色凝重的陳鬆,他來回審視了他幾眼,沒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奇怪之處,也沒有惡器的痕跡。


    “你為什麽要把他藏起來?”


    看著葉予塵的眼神,記無雙眉梢一挑,瞬間明白了他還沒有發現惡器,她在心底輕笑一聲,心道這葉予塵也沒有那麽了解自己。


    “我喜歡他,我愛他,我想帶他遠走高飛。怎麽了葉修士?就算我是魔族之人,我的情愛私事也不是仙門修士的管轄範圍吧?”


    “你……你喜歡他?你也知道你是魔族啊?你是魔,他是人,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仙魔都能相戀,魔愛上人又有什麽不可置信的?更何況你不相信又如何,我用得著你相信嗎?你都不是玄湮,玄湮好歹也算我弟弟我的家人,問一句也是應該的,你是誰啊?用什麽樣的身份來詢問我的私事?”


    “你…………”


    “無雙,”白琬瓔及時開口,阻止了二人的爭吵,她看了一眼輪椅上的陳鬆,她也不相信記無雙的話,“你與陳公子相識也不過幾日,怎麽會突然之間就有了感情呢?如果你同情他,想要幫助他,可以換個溫和的方式,不要拿女子的清白妄言。”


    顯然白琬瓔勸說的方式比葉予塵好得多,記無雙也聽得出白琬瓔關懷自己的本意。隻不過,事關惡器,她也隻能將瞎話說到底。


    “琬瓔姐姐,感情不是法術,不用修煉和培養,有的人見第一麵就知道可以相愛,而有的人見第一麵就知道,一定勢如水火。”記無雙說著看了葉予塵一眼,葉予塵也在看她,臉色比她還要難看。


    “我,父親威嚴,對我要求甚多,我過得並不快樂。陳公子”


    “我與陳公子相見恨晚,他年幼失父,母親偏執,對他滿懷希望又嚴苛管製,讓我想起了我自己。我也從小就失去母親,魔王……魔王性冷莊肅,對我寄予諸多希望,嚴格培養,我自然也常有苦悶,陳公子理解我的心情,我與他心意互通,互生情愫,這再正常不過了。”


    說罷記無雙就看向了白琬瓔和葉予塵,她的話不全是謊言,甚至都是自己的真心話,隻是她與陳鬆之間的互相理解,並沒有發展成愛情,陳鬆發展成了父女情,她發展成了朋友義而已。


    真話永遠比謊言更讓人相信,白琬瓔和葉予塵對視一眼,都感受到了其中一份“真實”在,當下都不好再說什麽,葉予塵看著記無雙,欲言又止,拳頭莫名地攥了起來。


    “行了嗎?現在能讓我們離開了嗎?”記無雙看向兩人。


    “無雙,”白琬瓔拉住了記無雙,“即便你倆真的心意互通,你也不能就這樣帶著他離開,他的母親陳婆婆還在等著他呢。”


    “陳婆婆?”記無雙冷笑了一聲,“沒有她,陳公子也不會過得這樣淒慘,你們還好意思提起她。”


    “你這是什麽意思?”


    記無雙想了想,看向了陳鬆,陳鬆卻拉住了她,手就抓在她的手腕上,葉予塵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兩隻手相交的地方。記無雙不愛讓人觸碰,可是她沒有推開陳鬆,反而安慰式地撫上了他的手背。


    “沒事兒,他們不會妄議評判別人的私事,也不會告知其他人,我們隻有告訴他們,他們才會放我們一起離開。”


    “一起離開…………”陳鬆頓了一下,雙手和記無雙握在一起,唇角也不由得微揚,“好,你說吧。”


    葉予塵的目光從兩人相握的手上,移動到了陳鬆的唇角,他真的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的親近,某種情感的流動,他莫名有點失神,以至於他都有點沒聽清記無雙的話。


    記無雙將陳鬆經曆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白琬瓔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嘴也越來越無法張開。這樣的陳婆婆,即便是白琬瓔,也說不出勸陳鬆留下來的話,最終白琬瓔歎息一聲。


    “怎麽會這樣…………”


    “世間的事情本就不是你們這些名門修士設想中那樣。雜亂,無序,每個人的欲望交葛,為己傷人害人,占有、控製身邊的一切,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惜玉石俱焚,才是世間的真實模樣。”


    白琬瓔:“…………”


    葉予塵:“…………”


    兩個人都被記無雙這驚世駭俗的言論震驚到了,但是配著陳鬆和陳婆婆的故事,他們又有點無法反駁,便隻是四目相對,空留下一聲歎息。


    “我要帶他離開,我不會讓他留在陳雅蘭的身邊的,現在你們沒問題了吧?”


    葉予塵和白琬瓔對視一眼,他們確實無話可說,可是又覺得這樣放記無雙和陳鬆離開不太對。葉予塵張了張嘴,沒說出來,他求助的眼神看向了白琬瓔,白琬瓔抿了一下嘴唇。


    “無雙,我還是覺得你不要這樣粗暴地做出決定,也許讓陳公子跟陳婆婆告別一下更好呢?我不是在勸他寬容,我隻是覺得,這樣一走了之,也許心裏永遠也不會過去這些事情呢?也許會更痛苦呢?”


    “我不這麽認為,當斷不斷,才會更痛苦,與其糾結過去,不如手起刀落,大步朝前。”


    記無雙說得夠幹脆,決定也夠幹脆,她拉起陳鬆的手,準備帶他離開。但是手裏的手卻沒有預想中的配合,記無雙詫異地看向陳鬆,才發現陳鬆沒有看自己,而是失神地往旁邊看去。


    記無雙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路邊的草叢,細長的草葉子顫動了一下,似乎有青色的尾巴一掃而過,難道是“盈盈”已經來找陳鬆了?


    陳鬆的眼神投射過來,記無雙眼睛一亮,因為她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請你們讓開,我們要離開這裏了。”記無雙的語氣不由得添了幾分急切,她抬頭看向葉予塵和白琬瓔的眼神也有點銳利。


    白琬瓔還想說些什麽,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她讓開了路,但是站在記無雙麵前的葉予塵卻沒有動,他盯著記無雙,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你什麽意思?”


    “你真的是因為鍾情他,才要帶他走嗎?”


    “想動手就直說,你本來就不相信我的話,我再解釋也是白搭,我不費那心思。”


    “你…………”她如此說,葉予塵反而無話可說了,目光從記無雙堅定的眼神掃過,又落到陳鬆的身上,他發現陳鬆非常緊張。


    盡管記無雙和陳鬆的話,是具有一定可信性的,甚至葉予塵也沒找到可以反駁的地方,但是他仍然覺得不能放記無雙走,他隨即收斂起了針鋒相對的架勢,聲音軟了下來。


    “好,那我祝福你們,不過好歹朋友一場,怎麽能不為你們送行呢?最近這裏也不安生,陳公子行動不便,不如我來送你們去你們想去的地方吧。”


    他說著手就放在了輪椅的握手上,記無雙的著急有點掩飾不住,她瞬間推開了葉予塵的手,笑容也有些勉強。


    “敬謝不敏,我乃魔族之人,怎麽有資格跟仙門人人崇敬的青玉山修士做朋友呢?就不麻煩你了。”記無雙推著陳鬆就往前走,但是出現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看到葉予塵的時候,表情已經很差了,“葉予塵,你要幹什麽?”


    “無雙……”


    陳鬆拉住了她,對她搖了搖頭,不想要兩人在這個時候吵起來。但記無雙隻是看了他一眼,反手壓住了他的手,眼神中的怒火沒有一絲消減,怒視著葉予塵。


    “我勸你差不得了,你不要阻礙我的路!”


    “我隻是想要送你一程而已,沒阻礙你和陳公子花好月圓。”葉予塵眼角的餘光落在兩人交纏的手指上,語氣也沒比記無雙好。


    “葉予塵!你差不多得了!你鬆手!”


    “…………”葉予塵抓著輪椅握手的力氣更大了,眼神執拗。


    記無雙:“…………”


    “我看你就是想打架!”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好不好?”幾度想要勸架沒找到插嘴機會的白琬瓔,在眼看著兩個人就要打起來的時候,終於衝到二人中間,阻隔了兩人。


    這種涉及私人感情的事情她本來不想要介入,但是他們兩個人真是……都要刀劍相向了。“你們冷靜一點好不好。”


    “是我的問題嗎?琬瓔姐姐,明明是他在胡攪蠻纏!”記無雙壓不住自己的聲音。


    “我胡攪蠻纏?記無雙,你敢承認你的私心嗎?你要帶陳鬆離開這裏,真的隻是兒女之情,而不是另有所圖?”


    “我就算有所圖也是圖他的人,圖他的情意,而且這些跟你都沒有關係,我為什麽要跟你承認?”


    “那你就不能帶他走!”


    “我就要帶他走!”


    “你們不要吵了!”白琬瓔真是受不了他們兩個了,還要抓著二人的手怕他們真的打起來。


    “無雙,你不要生氣。”陳鬆也在勸架,拉著記無雙的手。


    “陳鬆!你要去哪裏!?”


    一聲尖銳又夾雜著撕裂般怒氣的女子聲音響起,聲音一度壓製住了這邊的四個人,也打斷了糾纏在一起的四人,他們同時看向了聲音的來處,隻見不遠處,陳雅蘭麵怒神急,正朝著他們這邊快步走來。


    陳鬆的眼神瞬間變了,記無雙也蹙起眉頭,事情朝著越來越複雜的方向發展,現在她想要帶走陳鬆豈不是更加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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