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趙陽新來找她說這件事情的動機,究竟是什麽。


    替她找到這幅畫的主人,然後替張之年完成這個心願?


    那警察豈不是比她要靠譜的多?


    張之年身邊的人豈不是也比她要靠譜的多?


    謹以約抬頭,看到已經走到門口的趙陽新,瞬間從座位上起身,聲調揚高了些,問:「為什麽是我?」


    趙陽新正準備關門的手頓住,隔著那扇半關的門與謹以約對望:「人們總說入土為安,人死了之後,很少有人再去追索什麽東西了,隻想趕緊給這個故事畫上個句號。」


    謹以約走到門口,她的聲音近在耳畔:「而你,不像是能輕易給故事畫上句號的人。」


    謹以約慢慢抬眸,不解道:「為什麽?」


    為什麽我不像是能輕易給故事畫上句號的人?


    趙陽新手離開門把,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著,步履未停。


    那回答隨著她的腳步,飄散在空蕩走廊——


    「你那雙眼睛裏,有對故事和真相的渴求。」


    -


    你那雙眼睛裏,有對故事和未知的渴求。


    一句話,直抵謹以約靈魂深處。


    直到趙陽新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她心裏的震驚都沒消失。


    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說出的話,怎麽比她這個二十好幾的人都老道。


    「站在這裏幹什麽?」一個熟悉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謹以約這才回過頭來,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向鴻箋,他穿著一件白色毛衣,眉眼溫柔。


    謹以約不覺得對他有什麽隱瞞的必要,如實道出了剛才趙陽新的來訪。


    聽完,向鴻箋眉頭微蹙,問她:「那你會去找這幅畫的主人嗎?」


    「會啊,肯定會。」


    「為什麽?」


    「因為——」她故意拖長音調賣關子,「故事無價。」


    向鴻箋目光有疑:「就這麽簡單?」


    「還有——」謹以約輕眨了下眼,眸中露出一抹天真未泯的狡黠,「為了不辜負這雙獲得如此盛讚的眼睛。」


    她目光澄澈柔亮,輕而易舉攝人心魄。


    向鴻箋看著她,沉默了好一陣。


    「我陪你一起吧。」


    話到嘴邊,但他就是說不出來。


    他想陪她一起。


    可他身後,還有太多掣肘。


    履行不了的諾言,就不要說出口。


    這是他從小就懂的道理。


    「送你去車站吧。」最後,他說。


    至少這個,他可以做到。


    但謹以約回絕了:「高速口和高鐵站是兩個方向,不順路,況且,我昨晚已經預約好車了,訂單沒辦法取消。」


    其實都是說辭,這裏距離高鐵站又不遠,打車根本不用提前預約。


    謹以約隻是,不想再平白無故地麻煩他。


    「這樣也好,」向鴻箋藏起心裏的失落,「那一起下去吧。」


    謹以約點點頭:「那我去拿行李。」


    十來分鍾後,兩個人一起搭乘電梯下了樓。


    謹以約在酒店門口送別向鴻箋:「向醫生,一路平安。」


    向鴻箋降下車窗看她,目光沉了沉:「你也是,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等我去找你。


    「再見。」


    「再見。」


    ——再見,我們後會有期。


    酒店門口的路是東西向,不遠處就有一個丁字路口。向鴻箋緩緩啟動車子,看著眼前風景變化,抑製住自己想要回望的衝動。


    但,在快要轉彎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往後視鏡看了一眼。


    謹以約還站在原地,朝他揮著手。


    後視鏡剪出她目送的身影,微風吹起她鬢角碎發,襯出她清亮眼瞳。


    他想一騎絕塵。


    奈何這風,太讓人牽腸掛肚。


    下一秒,掛倒擋。


    車子退至酒店門前,向鴻箋降下車窗——


    「謹以約,上來。」


    第6章 2021.1.6


    一月六日,s市,霧。


    s大附屬醫院,呼吸與重症醫學科主任辦公室。


    「疫苗接種者的頭痛症狀已經得到緩解,他確實隱瞞了既往病史,你的判斷沒有錯。」說完結論,黃壬戌將電腦的顯示屏轉向對麵。


    向鴻箋眉眼輕抬,開始瀏覽屏幕上的電子病歷。


    趁這個功夫,黃壬戌起身給他泡了一杯茶。


    不是什麽名貴的茶,沒有專業的茶具,也沒有講究的茶道。在玻璃杯底放上幾片茶葉,然後倒入開水,泡茶的過程就算是完成了。


    向鴻箋讀完病歷,從座位上起身,看到黃壬戌泡茶的背影,說:「黃主任,您不必忙了,患者指標一切正常,我就先走了。」


    黃壬戌停下手中的動作,叫住他:「鴻箋。」


    聞言,向鴻箋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靜等著黃壬戌的下文。


    黃壬戌走到他身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後,他抬高手,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向鴻箋的左肩,喟嘆道:「你應該知道保護一個人的鋒芒,需要背負多少壓力。」


    向鴻箋語氣平靜:「我理解。」


    黃壬戌已過知命之年,見過大風大浪,見過生老病死,可當這道兩難的選擇題橫亙在眼前,他也沒有翻雲覆雨的本事,隻能說:「我知道這事兒是你受了委屈,可校方和院方也有輿論方麵的壓力,停職一個月也是無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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