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涵的房子, 我陪他來, 倒是你怎麽會在這?”洪仲嶙冷著聲,透著壓迫感問,“現在非常時期, 你不好好在家呆著,跑這來幹嘛?”


    洪馨陽沉默了, 在這片刻的沉默透露的信息太多,洪仲嶙立即追問:“你到底來幹什麽?說實話!”


    洪馨陽的聲音透露著心虛和膽怯:“沒, 仲嶙哥, 我就是跟著劉姐來這坐坐……”


    “別跟我胡扯了,”洪仲嶙沒理會她,徑直走進房間, 他的皮鞋聲又重又硬, 隨即,他提高嗓門, “你來這見誰?這些繃帶是怎麽回事?誰受傷了?裏屋有人?操, 是誰?立即他媽的給老子滾出來!”


    伴隨他這聲暴喝的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大概來的不隻他與張家涵兩人,還有總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他生活得太不安全,致使他無論到哪都必須帶著幫手。我不是很明白這種東西的必要性, 在我看來,吩咐別人做什麽遠不及自己動手來得簡單快捷。


    這套房子很小,他們幾乎立即就會踹開房門進來, 我與安城對視一眼,安城蒼白著臉拔出手槍,我則抽出光匕首藏在袖子裏,但我們都沒動,這個時候逃跑是沒有意義的。我們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破門而入。


    不出幾秒鍾,卻聽見一個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洪仲嶙怒喝:“家涵你幹嘛,你給我回來!你他媽的……”


    門被猛地推開,我抬起頭,張家涵的臉出現在門口,安城的手槍幾乎同時舉起。


    我們猶如動作凝固一般靜止了幾秒,然後安城猛烈地從鼻孔吸入空氣,再緩緩吐出,然後他徐徐放下手槍,我則看了張家涵一會,在他向我伸出雙臂時,不由自主走了過去,默不作聲任他抱住了我。


    張家涵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聞,他摸著我的頭哽咽地說著什麽,我聽了好一會,才聽清楚他在喃喃地說:“可憐的小冰,回家就好,沒事了啊。”


    我雖然很想反駁說我談不上可憐與否,而且我也看不出我有任何已經安全的跡象,但我沒有放開他,此時此刻,我需要抱住一個可以抱緊的人體,一個不會抗拒我的,帶了體溫的人體。


    很多我無法立即解決的問題驟然間都湧了上來:袁牧之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我要弄死我的母親肚子裏的孩子,那個決定一切的巨大轉盤不知道下一秒鍾會不會碾碎我,我活著,可我活著的每一刻,都裹在這些彼此鬥爭的力量中。


    我想跟張家涵說這些,但我張開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頭呢?大頭在哪?”張家涵抱著我問。


    我抬起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睛,輕聲說:“我不知道,我丟下他先走了。”


    張家涵睜大眼看我,我忽然就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哽得厲害,我艱難地說:“我,必須離開那,他也讓我離開,所以,我丟下他先走了……”


    我甚至不知道因為我丟下他,他會不會因此喪命?


    我閉上眼,由始至終我都沒有動搖過我的目標,我必須從那種危險的境地中脫身而出,誰也不能阻止我,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此時此刻,我終於發現我心裏劇烈不安的原因,因為我質疑我的選擇,我的潛意識裏有一個聲音越來越大,它反對我的決定,它說,我該放棄我的目標,回去尋找活著的袁牧之。


    那個袁牧之,活著還是不活著,不是沒有意義的。


    我睜開眼,我看著張家涵,我的眼眶明顯潤濕了,我突然不知所措,我對他喃喃地重複:“我把他丟下了,哥哥,我丟下他先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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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涵一把抱住我,拍著我的後背,我伏在他的肩膀處流下眼淚,我這時候感到我惶恐,我的心髒在黑暗中劇烈地扭曲,我整個身體,都在因為我的決定而顫抖。


    明明隻有先走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趨勢,而且這也是袁牧之所要求的,但為什麽此時此刻,我卻覺得很糟糕?


    張家涵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一手抱著我,然後轉過頭,顫抖著聲音說:“洪爺,可不可以求你……”


    洪仲嶙似乎在生氣,因為他半天沒言語,而他的沉默也令張家涵畏懼,但張家涵還是鼓起勇氣再說了一句:“那個,也是我弟弟……”


    洪仲嶙籲出一口長氣,轉頭對他身邊一個人說:“去查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張家涵鬆了口氣,感激地說:“謝謝您,我,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就給我放開那小崽子,你他媽到底還要抱多久!”洪仲嶙似乎忍無可忍地低吼了一句,隨即換了種口吻說,“他都多大了,這樣不合適吧?”


    張家涵沒有放開我,而是認真地說:“多大了在我跟前也是我弟弟。”


    空氣中彌漫一種古怪的沉默,隨後洪馨陽尷尬地笑了笑,說:“那個,既然現在咱們都隻能等消息了,那就坐下來等吧,我可是站得有點累了。”


    她一邊說一邊忐忑不安地看著洪仲嶙,洪仲嶙沉著臉盯著我們這邊,冷哼了一聲,率先轉身坐到沙發上,對張家涵硬邦邦地說:“還不過來坐下,不是早起就精神不好麽?”


    張家涵尷尬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擁著我過去坐在另一邊,他低頭不住地拿手掌摩挲我的肩膀,似乎那樣就能給我增加熱量一般。我忍了一會,決定告訴他這種行為沒有意義,於是我伸手拂開他的。


    “怎麽啦?還是擔心?沒事的,大頭,大頭從小到大經過的事多了,總是逢凶化吉,這一次也一定是那樣……”


    “少爺,還是我回去看看……”安城踏前一步對我說。


    我搖搖頭說:“他不希望你出事。”


    安城愣了愣,幹澀地說:“我不怕……”


    “他不希望你出事,”我抬起眼睛看著他,“他也不希望我出事,這是他本心中明顯而強烈的意願,如果他死了,那也是他最後的一個意願,你要違背這個嗎?”


    安城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握緊拳頭,轉過身默默走進陽台。


    我轉頭看向洪仲嶙,平靜地說:“如果袁牧之死了,我希望你幫我查出誰是主使,袁牧之說過有人背叛了他,這可能是有用的線索。”


    洪仲嶙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問:“我憑什麽幫你?”


    “你當然也可以拒絕我,”我垂下眼睛說,“那樣的話,我就自己去找好了。”


    “小冰,你到底在說什麽?你要去報仇?啊?要你也出事呢?你想過我嗎?哥哥對你來說無所謂嗎?你當著我的麵就說這個,你怎麽能這麽狠啊?”張家涵焦灼地喊出了口。


    “我想過你的,”我認真地為他解釋,“我給你留了錢,洪仲嶙現在沒有明顯要攻擊你的欲望了,相反他有想照看你的欲望,他會做到的。”


    “我不要這些……”


    “我沒法給超出我能力範圍外的東西,”我對他說,“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就像發生連鎖反應的化學品,袁牧之如果死了,我就必須讓害死他的人付出代價。”


    “我不答應,”他搖頭說,“我死也不答應……”


    “行了!”洪仲嶙黑著臉喝道,“袁牧之道上多大的名氣,沒那麽容易掛,你們倆給我消停會吧,就算他掛了,我衝著你的麵子也會去追究的,這樣行不行?別他媽哭喪著臉,過來!”


    張家涵遲疑地看他,又看了看我。


    “過來!不然我真撒手不管這攤子事!”


    張家涵無奈地站起來,慢吞吞走到他身邊,洪仲嶙一把扯著他的手用力一拽,讓他踉蹌落到自己懷裏,然後用一隻手臂圈著他,臉上露出笑意,挑釁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說:“我說話算話,給個笑臉吧?”


    張家涵尷尬地在他懷裏掙了掙,但沒掙脫,眼神慌亂地看向我,我忽然覺得這一幕並不令我情緒波動了,因為我知道洪仲嶙不是在強迫張家涵,張家涵也沒有如我以為的那樣痛苦不堪。


    我站起來,轉身走進我那間小屋,這個時候我想好好睡一覺,不管袁牧之是死是活,我都得養足精神。


    我睡到半夜時醒了過來,因為肚子饑餓,我起身去廚房,打開冰箱找吃的東西。安城睡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另一間房間的門緊閉著,大概張家涵也在裏頭休息了。我打開燈,發現灶上有一鍋冷了的粥,邊上有紙條,是張家涵留給我的,大概是如果夜裏肚子餓了起來熱一下就能吃。我照著他紙條上的指示,打開煤氣爐加熱這鍋粥,正當它散發香味的時候,洪馨陽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好香,我也餓了,給我來一碗?”


    我拿出兩個碗,給她盛了一碗,我們倆坐在廚房的小餐桌邊一聲不響地喝粥。喝完了,我把兩個碗收拾了放進水槽衝洗,洪馨陽一直坐著觀察我,然後她突然問:“哎,你愛袁大哥嗎?”


    我微微一愣,轉頭看她,她的目光柔和清澈,又重複了一遍:“你愛他,對嗎?”


    我沒法回答這種問題,事實上我並不知道問題的確指是什麽,於是我老實地說:“我不知道。”


    “是嗎?真是個懵懂地令人嫉妒的孩子啊。”她微微笑了,摸著自己的腹部,垂頭說,“我愛給我孩子的那個男人,所以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我心裏微微一緊,我說:“這跟你白天的說法不一致。”


    “是嗎?”她仰起頭,發了會呆,然後笑著說,“可能白天的時候我不敢承認這一點吧,因為麵臨著那個男人不愛我的事實,那樣我就太可憐了。”


    “我不明白生孩子跟他不愛你有什麽關係。”


    “你不明白無所謂,”她說,“總之孩子會是我的,終其一生,我注定沒法得到那個男人,那麽得到他的孩子也算一種補償。”


    “孩子沒法成為心理上的代償。”我對她說,“你不該生他。”


    “讓我自私一回吧,而且我一定會很愛很愛他的,”洪馨陽低下頭微笑著摸著自己的腹部,“小寶寶,媽媽一定會好愛好愛你的,聽得見嗎?”


    “胚胎不會聽見。”我踏前一步,聲音幹澀地說,“你不該生他,我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她似乎沒聽見,隻是一味笑得朦朧,笑容中帶著某種我不能理解的滿足和安詳。我想上前催眠她讓她去做人工流產的腳步不知為何邁不開了,因為她的微笑太美,我看得目不轉睛,沒法打擾這麽美的東西。


    “我想好他的名字了。”洪馨陽抬頭衝我微笑,“我很喜歡你,希望孩子能跟你一樣有這種透明的漂亮,我也給他取名叫冰冰好不好?”


    我胸口一震,盯著她沉默不語。


    “那個男人永遠不會知道我給他生下孩子,”洪馨陽輕聲說,“我跟徐姐姐商量好了,到時候孩子的出生證上時間要改動一下,晚幾個月之類,這樣那個男人就永遠不會起疑心,我就能一個人擁有我的寶寶了,你說呢?”


    “你會把出生證上的時間推遲三個月。”我艱澀地說。


    “這是個好主意,三個月足夠了。”她抬頭衝我微笑,輕聲問,“你說,我的寶寶能跟你一樣好看嗎?”


    我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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