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師告辭離開,外公送他下樓,走到大門口,外公突然開口問道:“馬老師,你最近聯係過崔雲曦嗎?”


    馬老師心一顫,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


    “看來是真出事了,不然外公不會這樣來問我。”馬老師心想。


    他思索了幾秒,回複道:“因為畫展的事,我是給他打過幾次電話……”


    “打通了嗎?”不等馬老師說完,外公已搶過話來追問。


    馬老師愣了一下,外公察覺到自己過於沉不住氣了,他尷尬地垂下了眼瞼。


    馬老師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沒聯係上,他手機一直打不通。”


    外公有些失望,馬老師沒留意到他的神情,自話自說起來:“我還真是有段日子沒見過小崔了,小崔是個好孩子……”


    他本想再打聽打聽崔雲曦和簡寧之間的事,但他抬眼瞧見外公一籌莫展的樣子,便打消了八卦的念頭。


    馬老師走了,外公茫茫然望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呆立了許久,越發感到孤立無助。


    自與明昊見麵後,崔雲曦好似換了一個人。


    他精神不再萎靡,眼神不再呆滯,亦不會一直盯著天花板看。會好好吃飯好好喝水了,也會配合醫生打針吃藥了。醫生讓他幹啥就幹啥,而不再像台機器似的無感無知地任由擺布。


    看到他的改變,宋子強深感欣慰,以為消沉了一段時日的他,思想終於貫通了,畢竟日子還得繼續下去。


    殊不知,崔雲曦不過是在按部就班地實施著他的計劃。


    潛心靜養了幾天,這些天除了遵從醫囑,積極療養,還額外應用了一些促進骨頭生長的藥物。


    西藥方麵除了靜脈注射鹿瓜多肽、骨肽注射液,口服接骨七厘片,補充鈣片、維生素d等,同時,結合中藥及中成藥,例如骨康膠囊、仙靈骨葆片等,總之,但凡有助於骨頭愈合的一應手段他都使用上了。


    他如此急切地想讓斷骨快快愈合,是因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樣調養了幾日,他已能自由走動了,雖然不如正常般靈活,有時深呼吸傷處會痛,但隻要注意動作幅度不要太大,尤其是上半身的運動幅度不要太大,走路的姿勢還有頻率都要注意合理的安排,這樣就可以減輕肋骨骨折的疼痛,避免其所帶來的動作障礙。


    他出了醫院就直奔簡寧家去了,但他不是去找簡寧,而是去找外公。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按響三下門鈴,隻按了一下便停止住了。


    等了有一會兒,門緩緩開了。隨著門越開越大,最終外公整個人呈現於眼前。


    起初,老人家低垂著頭,無精打采的。當看清門外站的人時,他的眼睛瞬間點亮了,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有些時日不見,外公看上去蒼老了許多,崔雲曦內心一陣酸楚。


    許是不敢相信眼睛所見,又許是怕自己眼花看錯,外公用手揉著眼睛。當確信眼見為實、準確無誤後,他激動得湧出了淚水。


    崔雲曦也不自覺地濕潤了眼眶,看著眼前略顯蒼老、又開心得猶如孩童似的外公,他心裏百感交集。


    “外公!”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這聲稱呼幾乎讓外公落下淚來。


    這段時間老人家獨自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崔雲曦的突然失聯、簡寧的傷心欲絕,都讓他操碎了心!


    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局麵?然而簡寧閉口不說,崔雲曦聯係不上,他茫然無助,一個人淨胡思亂想瞎琢磨。


    是以,剛剛乍一看到站在麵前的崔雲曦,猶如身陷黑暗深淵中垂死掙紮、已然放棄希望的人,突然間遇到救命稻草、見到光明和希望一般,心即刻安定下來。


    “雲曦,你可算來了!寧兒在樓上,你上去見她吧。”外公拉著崔雲曦的手,將他拉進了屋裏。


    外公一心想著簡寧是得了心病,她的心病多半與崔雲曦有關。心病還需心藥醫,崔雲曦就是她的心藥。


    現在雲曦來了,寧兒的心病也就好了大半,他迫不及待地想讓他們快點見麵。


    可是,崔雲曦卻拽住了外公的胳膊肘,站住不動了。


    外公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好半晌,崔雲曦才艱澀地開口:“外公,我今天是來找您的……”


    來之前,他想過各種的可能:


    簡寧回到家,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外公,外公深信不疑,對自己充滿憎恨;


    再轉念一想,以簡寧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她很可能會悶在心裏,獨自傷感。


    想到她會因此傷心難過,他的心又是一酸。


    再想到她對自己的指責和誤解,他愈加心痛不已。


    算了,憎恨也好,指責也好,誤會也好,對我一個將死之人都不再重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盡快見到外公,有些事情要與他交待清楚。


    外公聽崔雲曦說他來找的是自己,而不是簡寧,一下子急了!怎麽著?難不成他真的打算躲著寧兒,不再相見?


    他心中起急,出口也著急:“你意思是,你不想再見寧兒?”


    崔雲曦垂下眼瞼,回避著外公熾熱又質疑的目光。


    外公似乎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崔雲曦真的嫌棄寧兒了!真的要棄她而去了!


    老人家心下一急,嘴上說話也就沒了把門兒的。


    “崔雲曦,你是不是嫌棄寧兒了?你是不是嫌棄她是個瞎子想退縮了?你從認識寧兒的那天起,就知道她是什麽情況了,你若是介意,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她!怎麽著?現在撩撥完了,就想一走了之?你這是始亂終棄!”


    外公的話如當頭一棒,一棒子將崔雲曦打懵了。


    他千想萬想,怎麽都沒想到外公會誤以為自己對簡寧始亂終棄。


    他想過外公在得知他的身份後會氣他;想過從簡寧那聽說尹哲峻是他殺的以後會惱他;想過導致簡寧雙目失明的那場槍擊案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後會恨他……但他就是沒有想過,外公會認為他嫌棄簡寧,要拋棄她。


    外公的揣測過於荒謬,自己與簡寧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清白得如同一張白紙,又何來的嫌棄與拋棄?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地背負上“始亂終棄”的罪名?


    看來簡寧是什麽都沒跟外公提起過,這也真是很簡寧了。


    但一切似乎都錯亂了,這種被強行安在自己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讓崔雲曦感到一種強烈的委屈感,壓得他快透不過氣來。


    他真是有苦難言!


    為排解心中的委屈鬱結,他深呼吸了幾下,這下牽動了後背的斷骨開始隱隱作痛。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屏住呼吸,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外公這才察覺到他不太對勁兒,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剛才乍一見到他,禁不住一陣驚喜,驚喜過後就開始了埋怨,以泄心中壓抑許久的疑慮與不安,卻忽略了他的感受。


    外公趕緊讓他坐下來,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崔雲曦接過水杯,並沒有喝,隻是在手裏捧著。


    外公仔細打量著他,他看上去的確狀態不好,麵色蒼白,眉間微蹙,呼吸不均,上半身看著有些僵硬,不是那麽靈活。


    外公不免憂心忡忡,關切地詢問:“雲曦,你不舒服嗎?生病了嗎?”


    在外公麵前,盡管他已竭力掩飾,但畢竟傷勢沉重,且沒有徹底痊愈,狀態確實不好,被外公輕易瞧了出來。


    為免外公擔憂,崔雲曦及時想到了答案,他故作輕鬆地說:“從前的舊疾,這兩天剛好發作,不礙事。”


    外公將信將疑。他坐在崔雲曦對麵,看著他,想著與他這一年多來的相處與經曆,不是家人已勝似家人,心中湧起萬千感慨。


    “剛才外公有些著急了,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沒事。”


    “你和寧兒之間到底怎麽了?”外公語重心長地問道。


    被他這麽一問,崔雲曦心裏波瀾起伏。


    該如何跟他說呢?這當中太多的曲折和隱情,一時之間怎能說得清楚?


    實話實說吧,說簡寧冤枉自己謀殺了尹哲峻?那必然會生出很多枝節,他實在太累了,不想再節外生枝。


    那麽,見勢順勢,假裝自己真的嫌棄簡寧,要跟她斬斷往來,這樣外公就會在心裏記恨自己,從此斷了他的念想,反正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一了百了。


    可是,我真的要背負這樣的罪名嗎?我背負的莫須有罪名已經夠多的了,我真的背得起這麽多的罪名嗎?


    謀殺尹哲峻、主謀了中心廣場槍擊案,現在外公又給我加多一條:始亂終棄!


    “負心之人,以虛情假意織就羅網,待人深陷其中,方顯其冷酷本色。”這大概就是對始亂終棄的負心漢的詮釋。


    他苦苦一笑,如若自己果真如此也就罷了,可他不是,他甚至與簡寧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又何來的始亂終棄?


    為什麽要讓我背負這麽多的罪名?委屈、壓抑、痛苦……恨不得百種滋味齊齊湧上胸腔。


    外公還在用期許的目光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好為他那“受屈”的外孫女討個說法。


    崔雲曦歎一口氣,心下已有了決定。他用低沉的聲音對外公說:“簡寧她……不想再見到我……”


    話說一半,他哽咽住,喉嚨裏一酸,眼眶也跟著酸了。他趕緊住了口,努力抑製自己情緒外泄。


    外公見狀,頗有些無奈,他開口勸解:“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年輕人吵架拌嘴、鬧點情緒也是常有的事。女孩子嘛,個個都是口是心非的。外公教教你:你嘴巴甜點,說點好聽的哄一哄她也就沒事了……”


    外公儼然把他們當成了吵架鬧別扭的小情侶,可惜他們不是,今後甚至連朋友都沒的做。


    更何況完全不是他所想的吵個架拌個嘴那麽簡單,那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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