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變化,有些是少筠能預料的,有些則又是她所不能預料的。眼下她最要緊的事,還是趁機安撫自家灶戶。因此少筠從桑榮家裏出來後,就招來了蔡波,吩咐他找了桑趙林方隋的徒弟,親自向鹽課司的老爺說明了,讓他們暫時頂替總催的位置,最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去了隋安家裏。


    丫丫一麵收拾她爹,一麵嚶嚶的哭。少筠看見了又想起桑榮方才說的一句話,心裏說不出的壓抑,連安慰丫丫都覺得自己實在太虛偽,隻能抿嘴在一旁看著。侍蘭侍菊仿佛知道少筠的心思似的,一個拉著丫丫開解,一個親手去伺候隋安。不久大夫來診治,最後說是斷了肋骨,不十分礙事,隻需靜養些時日,又開了藥方做了固定,才離去。這時候隋安悠悠轉醒,看見少筠和後趕過來的林誌遠,竟痛哭流涕,直說自己錯了、對不住本家。


    少筠十分忍不住,安慰了幾句舉轉了出來,留下林誌遠等人細細安慰照顧隋安。


    ……


    此時,草盪中東風斜吹,竹林裏春陽斑駁,亭子下茶具齊備,中有一黑一白相對而坐,風雅已極。


    何文淵收了幹枯的竹葉,小心控著煮水的火候,那壺水便不疾不徐的吐著白氣。不一會水好,何文淵手法極其熟練的沖泡著麵前紫砂壺內的西湖龍井新茶,最後端了一小盞給萬錢:「萬爺請!」


    萬錢微微皺眉,接過來一飲而盡。


    何文淵看也沒有看他,隻是左手三指輕輕托起茶盞,端至鼻端,輕輕一嗅,然後看了一眼茶色,最後才徐徐飲下那一小盞茶:「往日烹水皆用鬆木屑,今日看來,竹葉烹水也頗為有趣。萬爺以為呢?」


    萬錢不以為意,直接又給自己到了一盞茶,接連飲了五六杯,才說:「我不懂茶,隻是渴了。」


    何文淵連連看了萬錢好幾眼,才笑道:「聽聞萬爺在揚州置了一個大園子,正大規模翻新。伯安想起來在轉運使府邸曾有幸見證萬爺對桑二小姐的一曲鳳求鸞,隻有一事不明……說起來,伯安下揚州不過區區幾日,卻正正瞧了一出西廂,不過這齣西廂不是元時王實甫華麗鋪陳的西廂,而是唐時元稹字字血淚的西廂啊!」


    萬錢皺著眉毛定定看著何文淵,好像是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一般。許久之後他又展開眉頭,似乎有些小心,卻又十分憨直的問道:「你是想說我對少筠是逢場作戲?」


    何文淵忍俊不禁,微微笑道:「萬爺在賀府當眾求婚,轉背卻在桑二小姐那兒虛晃一槍,隻怕會惹得桑二小姐不悅啊!」


    萬錢微微紅了臉,卻十分憨直的回答:「我不愛看西廂記。」


    「西廂~」,何文淵嘴角一掛,暗嘆萬錢這點憨直完全不似喬裝:「花前月下的唱詞,確實十分華麗的,也難怪萬爺這樣的人物不喜歡。隻不知萬爺平日裏除了上下打點,又喜歡什麽樣的消遣?聽聞萬爺豪氣也意氣,至今還包著一名美輪美奐的揚州瘦馬?真真好福氣!」


    咋聞此言,萬錢眼中兀得閃過訝然,但卻又是十分誠實的:「我沒老婆,有時候也想女人。」


    這話說得!真直接!何文淵喟嘆:「聽萬爺說話,真真口頰餘香。」


    萬錢笑笑:「我不過就是一粗爺們。」


    何文淵點點頭,狀似不以為意的:「萬爺大約也在北邊呆過吧,說話都帶著那邊的氣息……」


    話到這兒,何文淵突然停住,目不轉睛的看著來時路。


    萬錢有些奇怪,便轉頭去看。原來一片碧綠之中,走來了一襲月白身影。她走得有點慢,似乎心不在焉;她微微垂著頭,似乎帶了些慵懶疲憊。


    「是少筠……」


    「是桑二小姐……」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卻不自覺得,連語氣也軟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嗯~周末我要休息一下……


    ☆、073


    少筠也十分意外,竟然又與兩人狹路相逢!可碰上了,想不應酬人也不行了。


    「桑少筠見過何大人;萬爺,少筠有禮。」


    何文淵虛扶起少筠:「桑小姐好一番忙碌,隻怕整夜未眠?」


    少筠看了一眼亭子中憑空多出來的桌子和茶具,隻淺笑客氣道:「怎比大人,一早便在竹林中烹茶聽風。」


    何文淵低低笑開,然後伸手做請:「伯安正與萬爺說戲呢,小姐不怕悶,不妨一同坐下?」


    說戲?同萬錢?少筠不禁眉頭一挑,看向萬錢:「不想萬爺也是風雅之人。」


    萬錢也不理會何文淵在場,隻目不轉睛的看著少筠:「戲麽?也看過一些,風雅就說不上,不過是下酒的佐料。」


    何文淵嗬嗬樂開,風度極文雅,又很開懷自在的樣子:「哈~以往吟詩作對,也好奇怪,杜工部之沉鬱、溫八叉之綺靡、王摩詰之清雋,從何而來。今日得見萬爺之字字千鈞,方才得知原來如此!伯安看來呢,諸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深沉,萬爺之質樸又世所罕見了!二小姐以為如何?」


    大智若愚麽?少筠又看了萬錢一眼,知道萬錢雷打不動的鎮定。她笑笑道:「到底禦史大人眼光獨到些,少筠卻是沒有這個能耐,說看透一件事、一個人,就能輕而易舉的看透。」


    少筠才說完,萬錢已經到了一盞茶遞過來:「我以為你會留在你姑姑家歇一歇?」


    少筠抿著嘴,看了何文淵一眼,發現何文淵笑得真是雲淡風輕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萬錢的茶盞,飲了才說道:「多謝萬爺。勞萬爺記掛,隻是家中灶戶眾多,也有受傷頗重的,總要打點安排。何況,也誤了時辰。說起來,多得何大人及時發現,否則,還不知如何收場,真是多謝何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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