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良死於非命,其個中原因文靜再清楚不過,就是他藏於密室的戴嵩《牧牛圖》、元代青花白梅瓶、明朝朱小鬆的木雕觀音。這三件堪稱國寶級的文物,誰都會為它們鋌而走險。但侯玉良的暴死,死得之慘是文靜沒有預料到的。在g市的文物圈子裏,知道侯玉良有那三件藏品的人微乎其微。為此,文靜敏感到威脅在向他逼近,尤其是楚辭在小劇場遭遇離奇的事情之後,他感覺有人要向他下手了。至於是誰想要他的命,他也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隻是還沒有明朗而已。


    文靜玩文物出道較早,十六、七歲就在文物圈子裏混。他最初是出於興趣,對那些厚積著曆史淵源,五彩斑斕的文物,懷著一種神秘與崇仰的心;久而久之,他的興趣就被高額的利潤所代替。玩久了,玩出了點兒名堂,無論是青銅器、瓷器、玉器還是書畫、珠寶,他搭眼一看就知道個五六分;他用低價買進,請在文物圈中有著極高聲譽的阿三鑒定之後,再賣給港商或海外買家,幾年功夫他就在銀行累積下巨額的存款。


    文靜自從與黃穀聯手以後,開通了直達海外的渠道,這些年來,他記不清經他的手買賣了多少古董,有一次阿三無意中說起,僅給文靜鑒定過上了級別的文物,就有二三十件之多。


    沒錢的時候,文靜想錢;真的有錢了,他卻感到茫然。過慣了被金錢奴役的日子,他要報複金錢。他從銀行裏取出上百萬嶄新的現金,一疊疊地鋪放在床墊下麵。每次就寢前,他都要瘋狂地在床上踐踏、蹂躪,發泄他對金錢的愛與恨。有段時間,他對金錢的仇視近乎歇斯底裏,也開始放縱自己。他頻繁地出入g市三星級以上的夜總會、高檔的商務會所,幾乎玩遍了所有的極品小姐。當他將她們從自己身上推開,把一遝遝鈔票扔在她們身上時,一擲千金的豪氣常常給他帶來極度的快感。


    然而,這種快感非常短暫,他隻要從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中清醒過來,心裏就會湧出莫名的悲哀。偶爾在鏡子裏看見自己未老先衰,漸漸失去血色的臉,他的心都會為之顫栗。放浪形骸固然給文靜帶來歡樂,也在他的心靈上蒙下一層陰影。他收斂了,除了演出他閉門不出,伏案畫他似乎永遠畫不完的臉。一天,他在網上查到隻要在澳洲進行投資就可移民,他開始考慮自己的歸宿。想在澳洲買個小島,造一幢他想要的房子,在那兒過隱居生活。他被自己貿然產生的念頭激動了,錢對他來說不是問題,決定拿出一千萬換取永久居住權。


    g市有澳洲的領事館,文靜與領事館的人談得不好,他的要求被宛言拒絕了。他想不通,自己帶著巨額資金前去投資移民,為什麽被拒絕。當警局不再為他換發護照時,他才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失望之餘,文靜想到了楚辭。楚辭在g市可以說是手眼通天,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然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楚辭啟齒,一時也找不出可以說服楚辭為自己辦事的理由。為此,他隻有等,楚辭說要向他學變臉,他最近一定會來,等他來了再看時機向他提出這事。


    文靜沒有等來楚辭,一天黃昏,他等來一位不速之客。


    黃穀推開虛掩的門,文靜正在伏案作畫,當他看見來人是黃穀,不由吃了一驚,在那一瞬間,他把黃穀錯認成是楚辭。“楚記者”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他又咽了回去,在那一刹那,他才猛然覺得楚辭與黃穀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


    黃穀走到書案前,審視著文靜畫的臉譜。畫麵上是個典型的古典美人,似乎能呼之欲出。黃穀敬佩地問文靜:“畫的虞美人?”


    文靜點點頭。


    黃穀由衷地讚道:“文靜兄,你不僅是筆下生花,簡直是出神入化了!”


    “黃先生過獎了!”


    黃穀用一方白綢蒙在臉罩上:“看看弟子有沒有長進!”他提筆在手,略一思索,揮筆就畫。很快,一張臉躍然而出。這張臉譜與傳統的臉不一樣,是一張現代女性的臉,黃穀畫得非常恬靜、嫵媚。


    文靜審視著黃穀剛畫完的臉譜,心裏有些吃驚,黃穀畫臉譜的技藝已經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尤其是他敢畫當代人的臉譜,說明他變臉的技法也突飛猛進,不能再與過去的他同日而語。變臉的技巧除了身手敏捷,還要靠隱藏在頭上戴的金冠裏的機關;變當代人的臉,他不用金冠用什麽呢?帽子?男士還可以,女士呢?他如何變呢?文靜想問,又不好啟口,便請黃穀在沙發上坐下,給他沏了一杯清茶:“怎麽,你的事忙完了?”


    “在商言商,商人永遠沒有忙完的時候!”


    “那你上我這兒來……”


    黃穀哈哈一笑:“今天,沒有比來看你更重要的事,所以我來了。”他看見文靜木然著臉:“不歡迎?”


    “哪裏,”文靜在他身邊坐下,取出煙給黃穀:“你到漁子溪,不會隻為去看我演出吧?”


    黃穀正色而言:“老師在漁子溪演出,我不在則罷,在而不去看你演出,那是失禮!”


    文靜聽黃穀這麽一說,心裏了然了一些:“我看你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黃穀捧起茶杯,正要飲茶,聽文靜所言,心裏一驚,端茶杯的手在微微發抖。很快,他就控製住自己,語氣輕鬆地反問:“我沒有聽懂,你是什麽意思?”


    “你漁子溪一行,是為侯玉良去的!”


    黃穀臉不變色:“去漁子溪見侯玉良,確實在我的計劃之中。此一行,既看了老師,又拜訪了侯玉良,豈不是一舉兩得?”


    黃穀的坦然,使文靜非常意外:“你見到他了?”


    “很遺憾,我再次被他拒之門外……”黃穀盯著文靜:“據我所知,這幾天去見侯玉良的人很多……隻有你見到了他。”


    文靜避開黃穀刺人的目光:“我是明人不作暗事,正大光明的去拜訪……再說,我與他有幾分交情……”文靜突然直視黃穀的眼睛:“侯玉良死了,死得很慘……”


    黃穀沒有躲避文靜的目光:“我聽說了,文物界損失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收藏家!”


    “記得我對你說過,侯玉良收藏有戴嵩的《牧牛圖》、元代的青花白梅瓶、明朝的木雕淨水觀音,在g市,知道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


    黃穀坦然說道:“是的,我對這三件東西,夢寐以求!”


    “據我所知,殺人越貨者,正是為這三件東西去的。我相信,這三件稀世珍寶已經不在侯家……會不會在你手裏?”


    黃穀將吸了一半的煙在煙缸裏撚滅,反問文靜:“你說呢!如果在我手裏,我還會留在g市,等警方來抓我這個殺人凶手?”


    文靜不信地問他:“你與侯玉良之死……”


    黃穀很快回答:”無關!我可以對天發誓。”他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如果我與侯玉良之死有染,天打雷劈!”


    文靜想起楚辭在小劇場遇到的怪事,也為了證實他的猜想,他貿然發問:“昨天黃昏,你來過?”


    黃穀眼裏閃出一絲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李月亭說要來,我一直在賓館等他。”


    文靜還是看到了黃穀眼裏不安的神情,他不能確定昨天在這兒裝神弄鬼的人到底是不是黃穀。至於黃穀說的李月亭,文靜見過,此人是活躍在香港的一隻國際文物走私的大鱷。此人來g市做什麽,他聞到了什麽?文靜給黃穀空了的杯子續上水:“不是你……就好!我也在想,不至於趕盡殺絕吧?”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你我年紀相當,自從拜你為師後,就在心目中把你當成我的父兄。我身在江湖,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我從不為難於我有恩之人。”


    黃穀在沒有修成正果之前,是香港黑道上殘忍的冷血殺手。但他自從拜文靜為師之後,一直對文靜執弟子禮。望著黃穀臉上那道深深的傷疤,文靜想起了白鯊,他與黃穀相識,還是一次與白鯊交易的時候。


    十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文靜在海邊上了一條走私的漁船,在約定的時間與白鯊在海上會麵。由於風大浪高,他全身被海水濕透了,冷得直打哆嗦。白鯊身邊一個青年脫下身上的大衣披在他身上,令他非常感激。再聽他一口的鄉音,文靜倍感親切,兩人很快就熟悉了。文靜在交談中,得知此人名叫黃穀,是白鯊道上的一個朋友,此次應白鯊之邀,為白鯊這次交易保駕護航。


    交易中,文靜拿出一些上了級的文物給白鯊,白鯊按約定給了他一隻密碼箱,裏麵裝著一千萬港幣。文靜在走向他來時乘的船裏,發現黃穀眼裏閃出既驚訝又貪婪的神色,繼而射出一道凶光……


    這次交易之後,白鯊再也沒有露麵,文靜後來聽說白鯊死於一場海上交易之中,時間正好是他上次與白鯊的海上交易。更令文靜吃驚地是,在一次香港文物拍賣會上,黃穀暗中出手的文物,幾乎都是他賣給白鯊的貨。僅那一次,黃穀就將一億多港幣攬進囊中。從此,黃穀金盆洗手,待他在香港打理好一切後,他專門到g市來拜訪文靜,表麵上是來求師學藝,實際上他與文靜接上頭,接管了白鯊在內地進貨的網絡。由於黃穀出的價比白鯊高,路子也廣,文靜也不再想白鯊的事,一心與黃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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