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在路上便是暗罵不止,及至回了家,越發拍桌踢凳,罵得熱鬧。林燕儂在一旁靜聽了片刻,先不言語,等到他那怒氣消散些許了,才湊過去給他摩挲摩挲胸口,又遞了一杯熱茶到他手中。他這邊剛喝了幾口茶,她那邊又把一支吸燃了的香煙送到了他嘴邊。


    張嘉田被她這麽伺候了一場,伺候得一時沒了話。坐下來悄無聲息的把那支煙吸了大半截,他忽然抬頭問她道:“你還不走啊?”


    林燕儂笑微微的瞟了他一眼:“我走哪兒去?”


    “你總在我這兒待著,消息萬一傳出去了,不好。”


    “怎麽個不好?怕我連累了你?”


    她這算是將了他一軍,看他接下來怎麽答,哪知道這個東西不要臉,公然的告訴她:“沒錯!就是怕你連累了我!”


    林燕儂知道他對自己愛得有限,所以不敢對著他耍性子,隻要他不親自把她扛出門去,她就厚著臉皮不走——丟人就丟人,倒貼就倒貼,她注重的是一些更實際的收獲,為了那些收獲,她就不能太要臉。


    “那我也不走。”她自己嘀嘀咕咕,一邊嘀咕一邊調動眉眼嘴角,拚了命的“巧笑倩兮”:“我把身子都給了你了,你也要了,現在反悔可不成。”


    張嘉田看著她的粉臉——他其實也承認她是美的,但是不知為何,此刻他看著她,心中竟能一點感情都不動,純粹的就隻是看:“你這話可有點欺軟怕硬啊!你給也沒單給我一個人,你怎麽不找雷一鳴去啊?”


    林燕儂抿嘴一笑,眼風流轉:“你甭跟我東拉西扯的,姑奶奶這輩子就看上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做不成大太太,就做你小老婆。你要是敢不讓我進你張家門呀,我就堵了你的家門上吊去。”


    張嘉田一抬眉毛:“謔!這麽厲害?”


    林燕儂用手背擋了嘴,格格的笑出了聲音:“對,就這麽厲害,你怕不怕?”


    張嘉田站了起來:“我怕個屁!”


    林燕儂看他像是要走,連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冷天的,剛回來沒有半個時辰,你又要往哪兒去?”


    張嘉田一甩袖子:“煩你,出去刨個坑,把你埋了。”


    林燕儂當即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然後一陣香風似的把他席卷了回去——這幾天張嘉田東奔西走,甚是忙碌,她一直沒摸著他的邊兒,這回他可又落進她的手裏了,她正有熬了幾天的一鍋迷魂湯,要盡數灌給他呢!


    張嘉田喝了林燕儂的迷魂湯,然而並沒有真被她迷了魂去。和林燕儂相比,當然是他的軍隊更重要——有軍隊,他敢理直氣壯的當他的幫辦,若是沒了軍隊,那他赤手空拳,能辦誰去?又敢辦誰去?


    後一種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現在本事大了,脾氣也大了,再讓他回頭去當個平頭百姓,哪怕是個富貴的平頭百姓,那他也當不得、受不了了。好在春節將至,天寒地凍,他很可以一邊接著雷督理的軍令,一邊先這麽含含糊糊的拖著,等到了年後再說——興許在這幾天裏,他就能想出新主意了呢!


    這麽一琢磨,張嘉田便又恐慌又樂觀的在家裏坐住了,心裏除了他的事業前途之外,還微微的有點惦記葉春好。現在每天早上,馬永坤都會站到他的床前,給他念一段報紙上的新聞。報紙上常會登出葉春好的相片來,那相片印得模糊,可也足以讓讀者瞧出這位督理太太是個怪好看的人兒。張嘉田從馬永坤那裏要來報紙,盯著照片看,心裏就犯嘀咕:“你要為他守到什麽時候呢?”


    現在葉春好若是和雷督理一拍兩散了,那他還能顛顛的湊到她跟前去。他總覺得葉春好除了一副女性的身體之外,還有點其它的什麽東西,那點東西讓她老保持著一股子勁兒,讓他在看到她時,並不會直接想到親嘴和睡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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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嘉田不敢去見葉春好,怕抓不著狐狸再惹一身騷,還興許害了葉春好。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到了除夕這天,他跟自己打了個賭,沒往雷府走,直接去了帽兒胡同。


    果然,如他所料,他見到了雷督理。嘴上熱熱鬧鬧的對著雷督理說著吉祥話,他心裏想:“難不成,他把春好一個人扔家裏了?”


    這個念頭一出,他就有點穩不住神了。回家之後叫來馬永坤,他讓馬永坤做代表,替自己去給葉春好那邊送一份禮。馬永坤聽了這話,莫名其妙:“要拜年也得等到明天吧?哪有大年三十去送禮的?而且這都下午了。”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些廢話?見了人家太太,把你那驢臉往上扯扯,別像要去哭喪似的。”


    馬永坤向來不覺著自己臉長,張嘉田損了他一句,他也不大在乎。扛著一張萬念俱灰的麵孔,他前往雷府,吃了一記閉門羹,回家告訴張嘉田道:“幫辦,不好了。”


    他表情既悲痛,說話的聲音又低沉,張嘉田看著他,一顆心就是一哆嗦:“怎麽了?”


    “那位太太,她不在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滿頭的短發登時掙脫發蠟的禁錮,一起豎了起來:“你說什麽?怎麽沒的?什麽時候沒的?因為什麽沒的?”


    “應該是坐火車吧!”


    “火車?沒聽說這兩天有火車出事啊!”


    馬永坤看著張嘉田那張走形失色的麵孔,愣了愣,隨即居然罕見的笑了:“幫辦,您沒聽懂我的話,那位太太還在,就是不在北京。大帥府裏看門的聽差告訴我,說是太太昨天上天津去了。我想從這兒上天津去,那就是坐火車最方便了。”


    張嘉田——盡管是誠心誠意的想要過個好年——然而聽到這裏,還是忍無可忍,抬手抽了馬永坤一個嘴巴:“人話都不會講,我×你娘!”


    張嘉田關起家門過年,很執著的守歲到底,而小公館裏的雷督理,則是早早的上了床——林勝男現在是不能熬夜的,她想熬,這家裏所有的人也不能讓。她既是早早上床了,雷督理和白雪峰坐在外間屋子裏,相對無言。雷督理想了想,給白雪峰放了假,讓他也回家和親人們過年去,明天上午再過來。


    白雪峰笑嗬嗬的走了,雷督理繼續獨自坐著,也不想吃什麽,也不想喝什麽,心裏倒是有點想念葉春好,或者說,是非常的想念葉春好。他知道她上天津去了,對外自然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實隻不過是不好意思這樣孤零零的在家裏過除夕。她那個人很要臉,家裏上下對她再恭順,怕是她也會從那些人的眼中找出一絲半點的嘲笑來。


    這邊小房小院,住著滿滿登登的人,院子裏堆著滿滿登登的花炮,老媽子大丫頭進進出出都加著小心,生怕驚擾了身懷六甲的小太太,仿佛小太太懷的是個龍種,她們連小心都是喜氣洋洋、大驚小怪的小心。


    相形之下,那邊的宅子就太大了,人也太少了。別說那是剛進門一年的新媳婦,就算是結婚幾十年的“老”太太,這樣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過年,也是沒臉麵的事情。所以她不上天津怎麽辦?留在那空落落的大宅子裏硬熬到大年初一?


    雷督理這兩天,比較的明白事理,這時候就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垂頭喪氣的起身進了臥室,他坐到床邊寬衣解帶。林勝男還沒有睡,靜靜的躺著養神,見他來了,便歡喜起來:“我們一起躺著吧,今晚兒我真是不想早睡呢!”


    雷督理一掀棉被上了床:“別任性,你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呢。你不睡,孩子也不能睡。”


    林勝男笑道:“那也不用這麽謹慎,現在都四個多月了,孩子已經在肚子裏長結實啦!”


    雷督理聽了這話,隻感覺莫名其妙:“這和月份有什麽關係?”


    林勝男答道:“我聽醫生說,胎兒就是在前三個月最脆弱,這三個月裏,是一定要好好保養身體的,等過了這三個月,胎兒就長得大些了,在肚子裏也住得安穩牢固了。”


    雷督理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林勝男:“還有這麽一說?”


    林勝男笑著向他點頭,有些得意:“有些個迷信的婦女,說在懷孕頭三個月,是不能對外發布消息的,否則會驚了什麽胎神,小孩子就留不住。其實這迷信裏頭,也藏著一點科學的道理,就是我方才說的那個緣故了。”


    雷督理“噢——”了一聲,若有所思。而林勝男往他懷裏一鑽,悶聲笑道:“所以你不要總是擔心我了,我們的小孩子已經乖乖留下來了!”


    雷督理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腦子裏瞬時轉過了好幾個念頭。但他想而不說,單是低頭吻了吻林勝男的額頭:“那你也不要大意。”


    林勝男答應了,又問:“一會兒院子裏要放花炮吧?我想看看煙花呢。你不讓我出去看,我隔著窗子看看好嗎?”


    雷督理向上扯了扯棉被,因為自己懶怠動彈,所以答道:“那有什麽好看的?萬一被它嚇著了怎麽辦?真想看,等把孩子生下來了,我專門給你放一夜煙花,讓你看個夠。”


    林勝男聽了,信以為真,雖然也有點遺憾,可總相信未來會有更好的盛況等著自己,所以便不在乎,不看就不看。把麵頰貼上雷督理的胸膛,她高興的蹭了又蹭。雷督理身上總有一股子好聞的香氣,有古龍水的成分,但又並不完全源於古龍水。有的時候雷督理不在家,而她又想他了,就隨便找件他穿過的舊衣或者枕過的枕巾,捂到臉上嗅一嗅。


    心滿意足的擁著他閉了眼睛,她一夜好睡,睡到了翌日上午,她睜了眼睛,卻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沒了人。


    她懶洋洋的坐起身,由大丫頭伺候著穿衣洗漱,而在大丫頭給她梳頭發時,她得了消息:大帥走了,去天津了。


    林勝男不知道雷督理為什麽會走得這樣匆忙,便想天津那邊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務等著他去辦,直到中午林子楓趕了過來,她才得知了真相。


    林子楓對著她唉聲歎氣:“傻東西,是那個姓葉的把他勾了走,姓葉的此刻正在天津呢!”


    她一聽這話,本來就是蒼白的臉蛋,如今越發的沒了血色。緊緊咬著薄嘴唇,她氣得半晌不說話。林子楓一看她竟然有這樣大的反應,又自悔失言,正想補救,哪知未等他說話,她先開了口:“就說我肚子疼,讓他馬上回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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