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上的頭顱連體畸形其實相當罕見,新生兒的發生率大概是百萬分之零點六。


    也因為病例太少,國內外對顱腦融合的記錄、治療指南等的研究都很少。


    分類也很粗糙,隻分了個部分融合和完全融合。


    部分融合就是單純的皮膚、顱腦和硬腦膜之間的連接。


    這種分離其實很簡單,兩人的腦組織都是獨立發育的,互不影響,直接鋸斷骨頭就得了。


    後期再用人造材料填充,長好以後,除了那塊不長頭發,基本上和普通人沒啥區別。


    但壞就壞在,思平和思安兩人是完全融合。


    他們硬腦膜下血供和腦組織都連在了一起,矢狀竇更是共享的。


    盡管mri檢查顯示兩人的腦組織沒有融合共用,但腦血管造影提供的信息就不樂觀了。


    這對雙胞胎的大腦動靜脈血管交叉供血!


    3d打印模型則展示得更清楚——上矢狀竇的解剖結構融合在了一起!


    而臨床上,還尚未有分離共享矢狀竇的連體畸形的先例出現……


    高登貴歎氣道:“這一對剛出生不久就送來了我院。


    我們當時組成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醫療隊伍,腦外科、整形外科、麻醉科、神經影像、新生兒icu等都參與了手術方案的討論。


    此前,我們已經嚐試性地進行了術前的準備。”


    許秋點頭。


    的確,靜海市這邊已經做了很多工作。


    顱腦的分離,絕不是一刀切下去,就藥到病除。


    它跟馬拉鬆一樣,耗時悠長,跨度也很大,手術需要分期開展,一步步完成剝離。


    出生三個月時,靜海人民醫院做了條狀顱骨切除,把兩個嬰兒連體融合出的顱骨切掉了。


    之後,又根據3d打印模型,設計製作出了體外牽張裝置。


    原本預計用三周時間,以每天2.0mm的速度牽拉顱骨,刺激顱骨和軟組織生長。


    結果,一周的時候,這對雙胞胎就因為頭部壓力性潰瘍而提前中斷。


    這也是直接宣布這台手術的難度達到極點的直接原因。


    哪怕是按計劃進行,想要保住兩個嬰兒的性命都難如登天,更何況——中途不斷出現意外。


    醫院這邊給出的方案是——放棄一個,盡力保住另一個。


    然而,真實情況是,哪怕是活下來的那一個,很有可能也麵臨著失明、癱瘓,甚至也跟著死在手術台上的風險!


    ……


    啪嗒。


    終於,許秋看完了這一遝厚厚的資料,他長籲了一口氣。


    病人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糟糕。


    想要做顱腦分離,最大的難點是:思平和思安雖然各自有獨立的大腦,但卻都是畸形的。


    兩人的大腦右半球都向上擠壓、延伸,跟緊靠在一起的豆腐塊一樣,貼在了一起。


    此外,


    貼合生長的部位,存在大量的共享動脈、靜脈,上矢狀竇的解剖結構更是完全共享。


    想要分離,則必須將這些動靜脈重新分配。


    最關鍵的難題則是——共享矢狀竇沒有任何辦法分開。


    高登貴幽幽地歎了口氣。


    許秋談論的還隻是手術操作上的難題。


    除此以外,麻醉也幾乎無解。


    連體兒存在有嚴重的交通供血,這不僅會導致藥物效果異常,還會出現預期之外的血壓異常。


    輸血、輸液、給藥,都無法控製,藥物進入體內後,很有可能出現一邊血壓高,一邊血壓低的危急情況,難以平衡用藥。


    這其中,任何一個細節的差錯,都會讓本就脆弱的連體兒死在台上。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死局。


    然而就在這時,剛剛放下資料的許秋再次開口:“矢狀竇不能分離,那就不分離了。”


    高登貴點點頭:“我們這邊也是這樣想的。直接放棄一個,把矢狀竇留給有機會活下來的那一位。”


    許秋自顧自地道:“我的意思是,建立靜脈分流回路。”


    既然沒法分離,


    那幹脆就建立一個新的靜脈通道,以人力賦予病人活下去的希望!


    高登貴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許秋要幹什麽:“你的意思是……做顱腦分離手術,保下兩個嬰兒?這不可能!”


    建立靜脈回路?


    這種技術,連天壇醫院那些專家都不敢說能做吧!


    況且,即便能做又如何?


    這又不是接水管,買一段新的,隻要對上了就能通水。


    腦袋裏邊的靜脈血管,每時每刻都流經血液,維係著意識和性命——怎麽可能說重建就能重建!


    許秋抽出了病人的3d模型和血管造影結果。


    為了避免名字混淆,許秋在上邊標記了1號和2號。


    然後指著其中一處說道:


    “高速鑽從這裏進去,進入頭骨,給一號病人新建一個靜脈循環,分開後的部分血管和矢狀竇則給更脆弱的二號。


    至於新循環,則從一號病人的大腿上截取……”


    許秋平靜地敘說著自己的計劃。


    高登貴徹底折服了。


    他並不知道許秋是否真的有能力做到,但,這個思路,已然解決了無法共享的矢狀竇難題。


    “那麽,麻醉呢?兩人的麻醉如何協調?”高登貴又問道。


    這其實是麻醉科該考慮的事情。


    許秋並沒有介意,他思索過後,給出了答案:


    “以弱小的二號病人為標準用藥。


    兩組麻醉醫師同時實施麻醉,側臥插管吸入給藥,寧淺勿深。


    此外,兩套監護措施,有創檢測,實時動態監控血流動力學。


    我會盡快解決血管分離和循環交叉的問題,避免竊血引起低血容量性休克。”


    高登貴沉默了。


    對方似乎早就考慮好了一切,對這一台顱腦分離手術勢在必得。


    但……


    真的能行嗎?


    許秋一人,莫非比整個天壇醫院專家團隊的評估還要專業?!


    眾人都沉默時,唐雲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高主任,許秋的能力,你可能沒有見識過。但,他如果覺得能做,我會選擇相信。”


    高登貴表情驚愕。


    這個曾一腳踹開會議室大門的暴躁專家,怎麽麵對許秋的事情,態度就這麽軟和了?


    他想不通。


    一個二十四歲的醫生,到底是憑什麽,讓這麽多人對他讚不絕口!


    “好,你要做,我可以帶你去跟家屬溝通,但出了事情,由你負責。”高登貴思索一番,鬆了口。


    這對連體兒現在是塊燙手山芋,省裏邊考慮到病人祖輩的特殊身份,一個勁地要求保住兩個嬰兒的命,卻絲毫不考慮醫學層麵的困難。


    許秋主動請纓,他們醫院反倒能借此撇清一部分責任。


    另一邊,許秋卻沒有這麽多想法。


    他不斷地模擬著新靜脈循環的結構、分布,完善著這個手術最關鍵的步驟。


    大師級顱腦靜脈回路重建術,在此時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會議結束後,許秋跟著高登貴,與病人的家屬進行了接觸,最終對方同意了許秋的手術方案。


    對於家屬而言,什麽矢狀竇、靜脈重建,他們都不懂,讓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隻是許秋那一身白大褂。


    手術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進行。


    得知要做顱腦分離手術後,整個靜海市人民醫院都沸騰了。


    腦外科很多醫生都開始後悔。


    就因為他們拒絕參加那場學術會議,結果現在也同時失去了觀摩手術的機會。


    這可是全球僅此一例,極高難度的連體兒顱腦分離手術啊!


    業內曾有腦外科專家稱,顱腦分離手術是換頭手術的基礎——當有一天普通醫生也能掌握顱腦分離手術,或許換頭手術就有誕生的時代基礎了。


    可想而知,完全融合的顱腦,想要分離,難度究竟有多離譜!


    而這也是許秋從業至今以來,麵臨的最大的挑戰。


    然而,當天下午,這件事情的發展就超出許秋的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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