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做全套,為了不被看出來,顧辭舟當晚還沒回府,而是借住在了心腹的家中。


    同樣是這晚,數十裏之外的陶家深夜未眠,一豆燭燈在黑暗中搖曳著一點光芒。


    陶斯沉默著,與陶父陶母對麵而坐。


    陶父先開了口:「那小子腰上當真掛了個香包?」


    陶母點了點頭,她聲音有些尖,聽著像是什麽尖利的東西劃過粗糙的紙張,更何況現在還因為緊張有些緊繃,便更是顯得怪異,讓陶斯忍不住想皺眉。


    但他還是忍住了,麵上仍舊是淡淡的,沒什麽表情,黑白分明的一雙眼裏映著躍動的一叢火苗。


    陶母:「廟裏那個木兒都和我說了,今兒來的那人的確是掛了個香包的,好像、好像還是什麽……蘭草的?」


    陶父重重地應了一聲。


    腰佩香囊,舉手投足間自帶芬芳,那是貴族才玩得起的風雅物什。


    陶公廟裏的那個僧人木兒和陶父正是對此疑慮重重。


    淫祠畢竟為官府所不容,陶父雖然做這個事兒已經做了好些年頭了,對於官府有可能的一舉一動還是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他和陶母商量了大半夜,卻因為線索畢竟有限,無論如何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陶斯有些睏倦,但是他不敢打哈欠,也不敢往旁邊的什麽桌子櫃子上靠著歇息。


    他繼續沉默地盯著燭火,不知道陶父陶母讓自己呆在這裏聽他們說話的意義何在。


    ——他們又不需要他發表什麽意見。


    他看著那簇火苗,微風吹來,火苗在風中輕輕搖晃起來。


    他背脊挺直,雙手握成拳放於膝上,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像一座會眨眼的泥人。


    商量到最後,陶父和陶母總算想起了今日和那個年輕人一道來的那個老人。


    那個老人他們倒是認得,是這裏的常客了。雖然說是去年才開始過來的,可也每個月都要來上這麽幾回,陶父陶母對他十分眼熟。


    「不如……就從那個姓王的老頭兒入手吧。」二人對視了一眼,拍板決定道。


    於是次日,王粟就接到了「神諭」——陶公廟的陶公言他近日將有血光之災,讓他上山去往廟中。


    王粟活了大半輩子了,對鬼神之說更是越發相信,更何況這還是他近年來萬分相任的陶公發下的,他當即就慌了神。隨便和家裏人說了一聲,便換了衣裳哆哆嗦嗦地上山了。


    所幸昨兒這江南地界不曾下雨,否則王粟都擔心自己上山的時候直接腳一滑腿一軟從山上滑了下去。


    一路哆哆嗦嗦地上了山進了陶公廟,依舊是那個熟識的僧人將他引進了大殿,一邊走還一邊說:「陶公候您多時了。」


    王粟一聽,頓時腿更軟了。


    讓陶公等著?他他他,他這得是多大的災啊?總不會是要沒命了吧?


    王粟簡直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嚇了個半死,連大殿之中嘴角噙笑,目光和藹的陶公都沒敢多看,直接就把目光投向了陶公身前與陶公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般的陶斯。


    陶斯回想著陶公陶母的囑託,抿了抿唇,微笑著問:「不要擔心,我隻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若你正正經經答了,不欺瞞神靈,上天念你素日心誠,便會放過你的。」


    王粟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幾乎喜極而泣,連連點頭:「好好,我一定什麽都好好回答!您問!您問!」


    陶斯沉默了一下:「昨日可是有一人同你一道來我廟中?他是何人?」


    王粟再度愣了神,沒明白好端端的,陶公要問他這個做什麽——怎麽看,這都和什麽「血光之災」「心誠」還有他王粟搭不上關係啊?


    但想著可能會有的災禍,王粟一個激靈,還是老老實實答了:「是、是個江州來訪友踏青的書生,叫嚴昌。」


    陶斯輕輕「哦」了一聲,尾調上揚,分明是個疑問一般的語氣,王粟被嚇了一跳,趕緊替自己辯明:「陶公在上!我,小人說的都是真的!」


    陶斯:「書生?那他緣何腰間懸掛香囊?」


    王粟簡直摸不著頭腦:「香囊?他腰上掛了香囊嗎?」


    陶斯:「……」


    王粟絞盡腦汁地回憶了一下,倒好像真有一個,他當時看到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以為是個貴族少年。


    唉,果然年紀大了,記憶就是不行了。


    他連忙道:「對對對,是有一個的。我還問了呢!」


    陶斯眯了眯眼。


    王粟接著說:「他說是——江州近來興起的風氣。」


    第81章 木偶(劇情)


    而不論是否出自本心,……


    此話一出, 陶斯一瞬間都愣了一下。


    不過……若是真的,那他們也的確沒有什麽理由再去懷疑了。但越是如此,陶斯心裏便越是浮起一股子懷疑來。


    太正常了, 太正常了,反而愈發讓他覺得一定有什麽地方是不對的。


    他回想起昨日見到的那雙眼睛, 又清又涼,宛若一泓秋水, 或是寶劍之上一閃而逝的鋒芒一點。


    一個書生,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嗎?


    陶斯也不知道。他沒去過學堂,也沒看過書, 隻是從有記憶起就被陶父陶母帶來這座陶公廟, 整日整日地坐在高而冰冷的台座上, 看著香火繚繞, 旁人俯身跪拜, 偶爾說些父母教他說的、他壓根兒不明白意思的話,風雨病痛皆無阻。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經和這座高台融為一體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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