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收起笑意,微微抿了唇,一手撫著她的髮髻。


    「你素來心氣兒便高,上回一聽陳家便炸毛。其實若是沒有柳郎,興許我便從了阿耶。究竟四品呢,比咱們家強得多了。」


    杜若「咦」了一聲,詫異的看過來。


    「女兒家顏色如流水,說去便去了。要是你十八二十仍未遇到心儀之人,還會這般驕傲嗎?」


    「這與有沒有心儀之人有何相幹?我自驕傲我的。」


    杜蘅怔了怔,低聲勸說。


    「以你的品貌性情,若肯為人妾侍,軟語溫存之下,必能博得郎主寵愛,再生下一兒半女,體麵未見得不及主母。阿耶有意拿你做塊敲門磚,想來議婚人家的門第都不低。四品文官家的二郎你瞧不上,若是,阿耶攀附上了三品文官家的二郎呢?或者武將家的大郎,往後能承襲爵位的,你也不願意嗎?」


    杜若萬沒想到阿姐肚內竟有如此章程,側頭甩開她的撫弄,硬起脖子倔強地回答。


    「阿姐得了好郎君便安心備嫁吧。千金難買我願意,這樁事不用多說了。」


    遭她硬邦邦撅回來,杜蘅臉上臊眉撘眼的,也覺得狼狽,然事關妹子的終身,身為長姐,斷斷不能由著她做些不著邊際的打算。


    「你怕是出入韋家時候長了,忘了自己姓杜。咱們家人口少,我這才剛定下,你要不服氣,且瞧頭幾年族中姐妹做的什麽親?」


    杜若呆了呆。


    這二三年,杜陵陸陸續續有七八個堂姐出閣,許的人家聽著鼎盛,姓氏不出李楊韋薛裴等世家。


    然往細裏探究,夫家皆與自家相類,是旁支的旁支,不光郎君忝為白身,有些甚至連父母兄弟之中也無出仕之人。間或有些做官的,也多是京外官員,一待完了婚,立時就要跟著夫君走馬上任,不知幾時能再見長安繁華。


    柳家郎君姓氏不高貴,差事也拿不出手,可是好歹嫁了他不用跟著出京的。


    杜若一口氣直泄到腳後跟,原來這幾年不過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什麽韋家的表哥,楊家的小郎君,那都是湯麵兒上浮著的油花,看著有,吃著卻沒。果真有心,自己今年七月就滿十五歲了,為何竟無人上門提親呢?


    杜蘅察言觀色,越發要把話說透,又加了一句。


    「你可別打錯了主意,那些人都是預備著尚主的,能有幾分真心待你。」


    這分明是說楊洄了。


    杜若明白過來,心裏已是涼透了,又羞又慚,呆呆的坐著,什麽話都沒說。


    杜宅巴掌大的地方,兩人笑談,正房裏聽得清楚。


    杜有鄰皺眉道,「這丫頭張嘴就不老實,方才還說去陪你。」


    韋氏道,「我帶了她去就是。」


    她走出來拍杜蘅的門,笑聲嘎然而止,片刻杜蘅開了門,韋氏見她臉上紅粉菲菲,點頭笑道。


    「家裏統共兩個女兒,這時候很該咬著耳朵說悄悄話的。」


    杜蘅回身推推杜若,「我去瞧思晦睡了沒,過會兒來尋你。」


    韋氏道,「今日二娘陪我,你們明日再說無妨。」


    杜蘅的詫異一閃而過,仍舊換回溫婉的笑臉,去了隔壁。


    韋氏拉著杜若站在廊下,母女倆相對無言,各想各的心事。月初,金鉤似的月牙掛在天上,傍邊一顆小星閃爍。


    韋氏忽道,「這風已不似昨夜涼了。」


    杜若探手在風中一搖,嘴裏嘶嘶有聲,忙收回來籠在袖中,「阿娘騙人。」


    韋氏笑,「我房裏冷,你睡不慣,回自己屋裏吧。」


    「兒今夜偏想跟娘睡。」


    韋氏隻搖頭,「你有擇席之癖,慣會夜裏折騰,倒擾了我。」


    「阿娘不是有話教訓兒。」


    「明日再說。」


    韋氏看看她,音調陡然低了幾度。


    「明日起再不必去學裏,日間都跟著我。」


    果然。


    杜若懸了許久的心,聽到此節反倒如釋重負,垂下眼皮低聲應了。


    回了東跨院,見海桐抱著兩匹布料,苦著臉站在門口發怔,一張瓜子臉拉得老長,看見她來,眼睛眨巴眨巴,活泛起來。


    杜若問,「傻站在這兒幹什麽?不嫌凍得慌?」


    海桐將布料挪到一邊胳膊圈住,騰出手從懷裏掏出個深青色荷包,別別扭扭往外翻。


    「郎主給了奴婢好大一個銀錠。」


    金銀市麵上難得一見,銀錠隻怕府庫裏才有,阿耶出手恁的大方。


    杜若氣的笑起來,「還說了什麽?」


    海桐嘆了又嘆,「叫奴婢時時刻刻跟緊了小娘子。」


    阿耶是怕人自裁還是剪髮啊,杜若抬腿進屋,順手接過荷包。


    「這個是給我的。那兩匹細絹我是替你收著,還是裁了衣裳你穿?」


    燙手山芋有人接手,海桐大大鬆了口氣,將細絹放在案幾上輕輕撫摸。


    這細絹果然織得精細,經緯密實,光澤柔潤,摸著都潤滑就手。一匹碧色,一匹秋香色,都是做春衫的好料子,她還沒穿過這麽好的料子呢。


    「奴婢做了裙子,在雨濃姐姐跟前也不矮她一頭了。」


    杜若聽了心中一動,開妝盒翻出一把銀梳,另又取出一盒絨花。


    「是我不周到,往後再去那些地方也當替你打扮起來。隻是咱們家門戶低微,在王妃跟前切不可逾越。你好好記著,宮裏的宮女、女官,按例是不能插戴銀器的。王府較之宮裏還要再低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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