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抽象而模糊的,且那時林七許隻是個稚童。


    吃不飽飯、穿不了新衣、時不時地接受旁人厭惡目光的洗禮。她的童年本來就是灰蒙蒙的,會難過心痛並不奇怪。


    是她太多慮了吧?


    一定是她太敏感多思,聽到興華二個字都要感傷一番。用其琛的話說,你想那麽多,總會碰到些不好的事,然後會不開心,姐姐你少想點會快樂很多的。


    “興華寺,就是那個出名的進士廟,舉子們都會爭相拜訪的寺廟,對嗎?”林七許突然發問,打破了滿院的寂靜無聲。


    午後時光,除了知了百無聊賴地叫喚著,不當值的下人早窩進屋子裏納涼小憩,桃花本來情緒高漲著,盼著出去玩,壓製住了席卷而來的睡意,可方才主子的靜默為瞌睡蟲提供了絕佳的生存機會。


    桃花極其不爭氣地被催眠了。


    燕竹的奴才慣性使然,其實思想沉睡著,可身體依舊清醒。


    以至於桃花趔趄了幾步,險些磕在柱子上,而燕竹依然不動如山,恭候一旁。


    “是的,十裏八鄉都出了名。”燕竹答道。


    林七許笑道:“不就一個寺廟嗎?要我說,比如去主考官的府邸前磕三個頭才是正經呢。”現實都是殘酷的,科舉舞弊的無情絲毫不下於政治較量。


    除了個別才學過硬的舉子,其他水平半斤八兩的,歸根到底,拚的就是人脈與名聲。


    這種話身為下人是不好接的,燕竹很有水平地答道:“名聲是早些年炒起來的,主子您也明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沒去供奉落了榜豈不悔地不行。大家結伴而遊,在廟裏多識得些人,不是皆大歡喜嗎?這座寺廟,原先聽說是武鄉侯府的產業,後來才讓出去,寫到了主持與幾位常年修繕的縉紳名下。”


    武鄉侯府?!


    林七許瞬間緊繃了神經。


    母親可不就是武鄉侯府出來的婢女嗎?


    “武鄉侯府?”林七許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這時桃花也清醒地差不多了,不過她和燕竹不同,沒注意到林七許的異常,快言快語道:“主子您不知道嗎?武鄉侯府曾經是與靖安侯府並肩的貴族之家,祖輩名興華,兒孫孝順故此興建寺廟,以便後世銘記供奉。”


    靖安侯府從開國以來,將才不斷,恩寵隆重,難得的是一直忠君報國,無甚反心,一直是君臣相得裏的榜樣人物。


    換句話說,是武將版的輔國公府。


    不過輔國公府除了爵位上高靖安侯府一層,更重要的是人家文武兼修,祖輩既有累累軍功,後世子孫又出過幾代鴻儒,到了這朝顯然是文官裏的佼佼者。


    “主子,怎麽了?”王府與沒落的武鄉侯府交集不大,除了王妃還會在麵上與女眷來往下,其餘人素來是不太理會的。


    “並不算很沒落吧?武鄉侯府的姻親很強大,遍布朝野貴戚,不過是家中男丁無人在朝堂上任要職罷了。”


    無實權的鼎盛侯府,在外人看來就是走下坡的。


    事實上,似乎也是。


    燕竹思索半晌,道:“這種外表顯赫的人家,枝繁葉茂,子嗣眾多,總會有些蛀蟲作祟,拖累整個家族,要是沒有扛得起如此重任的接班人,不出三代估計就差不多了。”一棵大樹從根部開始慢慢腐爛,可外人看來總是生機勃勃、長勢良好的。


    哪怕是輝煌如輔國公府,底下也不免有些拖後腿的旁支偏係,不過是輔國公這支嫡係勢大有本事,壓製得住那些不安分的,維持住了根本,其他都好說。


    林七許見過王妃的兩個庶出姐妹,不得不講,在嫡庶關係的處理上,謝家堪稱標本模範。輔國公府的庶女大多嫁得不錯,要麽是前途光明、自身優越的庶子,要麽是條件普通、家世不錯的嫡次子,比起小門小戶的庶女,幸福地特別顯眼。


    庶女教養地好,嫁得好,說出去同樣是國公府的門麵、當家主母的大方。


    “庶女嫁得好同樣是助力,既然養了,為何不養得好些。”這種話自然隻有謝儷、或者謝儷的母親李氏講得出口。


    一般人,哪裏有這種思想,頂多利用庶女攀附權貴罷了。


    謝家相比起來,不但表麵功夫完善,思想境界也高多了。


    “不是說過,輔國公與老武鄉侯當年因為一個女人爭執起來過?”燕竹瞅著林七許的臉色,不太確切的講。


    “一個女人?是誰?”林七許猛地被戳中了某處,渾身上下都敏感起來。


    燕竹被主子的反應驚了驚,才道:“這奴才們哪裏曉得,都是閑時聽一些老嬤嬤說的舊黃曆,有時酒喝多了,不免說起些以前的事,奴婢剛好聽到也就記得了。”她又怕主子當真,繼續道,“主子也莫太信以為真,很多時候以訛傳訛,大家就圖個樂子,純粹當談資罷了。”


    “可他倆的關係的確不好了?”


    燕竹不假思索地點頭。


    林七許沒有再說話。的確,小道消息的飛速流傳除了人的八卦心作祟,很多時候也是茶餘飯後大家的笑料與趣聞,生活那麽無趣,總得找些好玩的樂子呀。


    而底下人,最樂意見些貴人的風流趣事了。


    管你是真是假,我們圖個開心就好。


    本著如此思想,很多傳言傳到後邊,是絕對沒法聽的。


    林七許自己就吃過這種流言的苦,不過她是自作自受罷了。


    那麽關係不好的原因……


    “人與人之間相處,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呢,主子您就是愛亂想。大家都長大了,思想變了,生活變了,官位地位都變了,哪能像從前一樣稱兄道弟呢,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生嘛。輔國公與老武鄉侯算是從小的交情,可後來一個愈發風光,一個愈發沒落,漸漸愈行愈遠,不奇怪的。”燕竹頗有見解道。


    順便引來了桃花的附和:“對呀,奴婢小時候也有玩得好的夥伴,可現在她已經嫁人生子了,逢年過節時奴婢見到她,簡直都認不出來。”


    林七許卻笑了笑,道:“等你生兒育女後,估計就認得出來了。”


    這是在變相地笑話桃花呢。


    燕竹無語地看了眼樂嗬嗬的桃花,不由感歎粗神經的人就是命好,哪像主子這般天天胡思亂想,生生折了自己的壽數。


    “主子,如何對這些事上心了?”燕竹無意道。


    林七許並不打算讓燕竹知道自己的母親與這些人事的過往糾纏,便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唄。”


    世事萬般巧,片刻門來敲。


    院門被一雙手輕輕推開,傳來熟悉又溫和的聲音,瞬間轉移林七許愁緒不已的注意力,隻見攝政王一身便服,並有隨從二三,負手站在門前,對她淡笑道:“好久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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