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從來愛作美。


    所謂口渴降甘霖,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像此時此刻,沒等心急如焚的謝儇思索出如何和三哥講述的起因經過結果來,才踏出屋子幾步路,迎麵翩翩走來了林氏一行人。


    林七許緩步走來,一襲寒煙紫牡丹穿蝶錦繡長裙,清雅宜人,輕揚如彤雲翩翩,映著她明月一般皎潔的麵龐,別有一種明澈澄淨之美。


    謝儇眼前一亮,連腳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步。


    這下不用苦思冥想法子了,


    林七許是來幹嘛呢?


    今日和王妃約好了,一起禮佛誦經。


    即便王妃不喜她,不過為了安撫王爺的心,場麵功夫一定得做足,省得將來哪天林七許反咬她一口,她卻沒有立場說話。


    “好巧。”林七許嘴角微凝,淡淡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其實她一直很茫然和謝儇間要如何行禮。論起嫁人後的品階,作為攝政王側妃的她確實比謝儇高。可謝儇是禦封的郡主,攝政王妃的親妹子,加之妻妾有別,林七許也不會拿大。


    “林側妃好。”謝儇的唇角揚起了極其難得的微笑。


    二人客客氣氣地見了禮,照理來說不能有過多交集。


    好在謝儇早有準備,有心算無意,擦肩而過時馬虎地撞了林氏一下。被撞了個正著的林七許皺了皺眉,打算揉一揉被撞疼的部位,忽而眼神沉了下來,黑黝黝地似一汪墨玉。


    手心被靈活地塞入了一卷紙條……


    林七許正對上謝儇示意的眼神,僅管心中迷糊,仍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對於謝儇而言,隻要將此消息傳遞給林七許,那麽林其琛的危機自然化解。她對林氏的手段非常放心,加之成功完成此行目的,她心情大好,一身輕鬆地離開了。


    隻苦了莫名其妙的林七許。


    她是要去見王妃的人。謝儇突然地塞了個小紙條,雖然無人看見,可她要藏哪兒呀。現在可不比冬日臃腫的襖子,春衫輕便。衣袖寬大,放進去不定什麽時候滑出來,可塞到香囊荷包裏又太明目張膽,王妃滿院子的丫鬟嬤嬤可不是擺設用的,一時間林七許有些進退兩難。


    她近乎無奈地心底輕歎。


    不過謝儇也不易。滿院子都是王妃的耳目,況且謝儇不能巴巴地和左府的小棠一樣跑到自己的院落裏說笑玩鬧。


    顧著王妃的體麵和地位,謝儇甚至不能對自己太親熱,會招眼球。


    指不定又會惹王妃猜忌,對林氏的防備心加重。


    左右沒有更好的法子,眼瞧著快走至佛堂,窮途末路的林七許幹脆捂著方才被撞的地方微微躬了躬身,神情略顯痛苦,蹙眉道:“可否行個方便?肚子有點難受。”她的言語是在征詢蔡嬤嬤的意見。


    蔡嬤嬤清楚地看見謝儇無意碰了林氏一下,見林氏要如廁。稍一思索立刻叫小丫鬟引著去了。自己則轉身回稟了王妃。


    王妃在燕喜的服侍下更衣,榻上放著疊好的素色長衫,花紋清雅暗淡,細細嗅去,還有股沉靜的檀香味。


    “你說,林氏在儇兒撞到她後要方便?”王妃攏著耳邊細碎的鬢發,擰了擰眉尖,多麽奇怪的事。


    “確是。那時奴婢在邊上看著,盡管沒大注意,但看著大致情形。好似是郡主…側了側身子,故意碰上去的。”蔡嬤嬤斟酌了會用詞,謹慎道。


    謝儷雖不意外,隻是仍抿了抿唇。顯示她並不是非常樂見其成。


    自嫁人後,妹妹做事一日比一日沉穩,不再輕易頑鬧,麵對外人惡意的言語和諷刺,能夠冷靜沉著地回敬過去,既不顯魯莽又不顯懦弱。謝儷很清楚。府裏住著個難纏的婆婆天天刁難妹妹,謝儇再跳脫的性子都得收斂幾分。


    “儇兒她……總對林氏的注目過多了,令我很不解,總感覺忽略掉了什麽。”謝儷若有所思,注視著案幾上含苞待放的迎春,嬌嫩又明亮的柔軟,給人帶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且林氏對儇兒,有著格外的愛護。”


    說不上來是什麽地方,可王妃在這點敏銳地嚇人。


    蔡嬤嬤一旁小心道:“或許是,為了討好王妃您。”


    “真是這樣,我就阿彌陀佛了。”謝儷緩緩起身,淡笑道,“先去佛堂吧,讓林側妃事畢後直接過去。”


    佛堂永遠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和著莊嚴肅穆的氛圍,彌漫在每個人的心頭,久久不曾散去。白玉觀音像慈眉善目,手持蓮花,殿內時而想起梵音陣陣,攝政王妃跪坐在林氏邊上,側目注視著全神貫注的林七許,心下不由得感歎。


    “林妹妹果然虔誠。”


    林七許誦完一段經,方謙和道:“王妃謬讚了。”大多時候,王妃隻有在人前或是王爺前喚一聲林妹妹,可林七許從不敢當真,沒有回敬過一句‘姐姐’。私底下,尤其是在正院的佛堂裏,王妃何苦如此勉強自己,惺惺作態。


    攝政王妃凝眸看她一會,道:“有時見到林妹妹,方覺得自己不過一世俗之人。”她整日為了兒女操碎了心,看著林氏真覺得她活得肆意。


    “您折煞我了。”林七許垂眸道。


    攝政王妃又道:“方才我那妹妹若有得罪,我代她賠個不是了。”


    ……


    林七許覺得自己快詞窮了。


    王妃親自代妹妹向她道不是,她應該立馬誠惶誠恐跪下請罪比較好吧?


    “王妃您言重了。”林七許跪得轉了個方向,眼神溫順地不像個人,溫和道,“王妃來此不過是為世子祈福,希望菩薩保佑他身體康健,莫被病痛所困。至於妾身,禮佛誦經,不過求個心安。而郡主昔日所為,妾身都忘得差不多了。”


    “妹妹瞧著,不像是這般健忘之人呐。”攝政王妃停頓稍許,才唏噓道。


    林七許淡笑道:“總有不當心時。”


    妻妾間的來往平淡而尊卑分明,林氏恪守本分。絲毫不敢逾矩。王妃更加沒有辦法自降身份,去和一個妾侍談天說地,百般說笑。


    等回到沉香榭,由著丫鬟服侍著卸下了披風等物。又換了雙舒適的芙蓉棉拖,燕竹過來為她捏腳,不解道:“奴婢看王妃有意拉攏您,不知主子……”


    “不過些玩笑之語。王妃待妃妾素來和藹,哪個都是一樣的。何來拉攏之說。”


    奉茶的晴好道:“這倒也是。奴婢常聽別人說,韓氏把持後院的那會底下人都快吃不住了,若不是您想了個法子捅到王爺那處去,隻怕她們還由著韓氏磋磨呢。好在,如今是王妃當家,一應吃喝穿戴不會被苛刻。”


    林七許微微一笑:“你當王妃懷了孕,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呢。她哪能不清楚。我捅到王爺那邊去,她恐怕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王妃她——是”晴好張大了嘴,有些無法言語。


    林七許道:“怎麽了?”


    晴好小聲道:“王妃明知你小產需要好生靜養,他們扣了湯藥夥食。可會壞了您身子的……”


    “壞了又怎麽樣。本來妻妾間就沒有那麽多溫情脈脈,那麽聽話有什麽用,王妃永遠不會放心我,而我也不會對她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何必做戲。”林七許笑意清涼,揪著謝儇悄悄塞給她的紙條,隻感覺心都是寒的。


    其琛失玉,落於楊映之手,望警覺機變。


    林七許伸手拿過燭台,靜靜看著火舌吞噬。對著晴好道:“你去請其琛過來吧。我有話和他說。”


    日子不能靠著提防過下去,其琛不能永遠活在別人的懷疑裏。


    既然靖安侯府要作妖,幹脆快刀斬亂麻,這次務必永絕後患。


    晴好卻反映不過來。愣住了,問:“我嗎?”尋常這種事兒,跑腿的都是梨花或桃花。畢竟,她倆是王府的家生子和門房的關係熟絡。如果事態緊急,往往會由佩玖代勞,不過佩玖已經……


    “是你。沒有錯,佩玖她走了,你自然補她的缺。”


    晴好見主子心情不虞,沒敢多說什麽,立刻碎步著去了,腦海中卻浮現起小姐那日從正院歸來,傳喚佩玖問話的場景。


    王妃自產下世子後,對禮佛的熱情日漸高漲,小姐時不時地被請過去說話。


    某一天,王妃和林七許禮佛事畢。


    佩玖那時還在內室整理經書,王妃意味深長地過來說話,言語間不乏談及佩玖,道:“這是林妹妹從江南帶過來的丫頭?”


    “正是。”佩玖近來行為異常,林七許沒曾料到,這種異常似乎與王妃有關。


    她將心防慢慢提高。


    攝政王妃說起內院負責灑掃的裘管事,言辭帶笑:“說起來,他是我從謝家帶來的陪房,奈何媳婦去得早,家中唯有二老和一嗷嗷待哺的女兒,另有一姐早早出嫁。今早對牌後,他單獨來求我,說是看上了你身邊的佩玖。”


    裘管事是王妃的陪房?!


    佩玖與他眉來眼去上了?


    林七許眼神微沉:“喔,這樣啊。我這做主子的倒還被蒙在鼓裏。”她怎麽都高興不起來,消息太駭人了。


    “女大不中留,算來佩玖不小了吧。”按王府的規矩,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林七許淡淡道:“的確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郎有情妾有意,王妃都出來作說客了。


    這裘管事真是喜歡佩玖嗬,都不怕惹王妃懷疑,畢竟看上了側妃院裏的陪嫁丫鬟……說出去都不那麽理直氣壯的。


    “好了,我看佩玖東西快收拾好了,小姑娘臉皮薄,我就不當著麵說了。”


    “是呢,妾身回去和她談談。”


    王妃笑得和藹可親,道:“嗯,林妹妹思量會吧,這樁姻緣真促成了,也不妨是樁美談。”總歸對她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


    “嗯,多謝王妃告知,妾身明白的。”


    “妹妹是聰明人。”


    林七許唇角再無一絲笑意,腦中卻不禁浮現出那日佩玖捧著品字梅的模樣,眉眼彎彎,眼角含笑,連往昔沉穩的步伐都輕便了許多。後春意盎然,天氣逐漸回暖,佩玖外出的次數愈發多起來,偶爾陪在內室刺繡,還會不留心地走神,以致被其他幾個丫鬟打趣捉弄……


    尚在江淮時,林七許對佩玖這丫鬟真的不大關注,直到她被人領來伺候她事,她的記憶中才零星被喚起了回憶。


    佩玖本來喚燕羽,不過廊下灑掃的粗使丫鬟,在林七許的印象中似乎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最要緊的是,因她被無故責打,最後被趙氏選來伺候她陪嫁,離開呆了十來年的江淮故地。


    後來進王府挨罰小產,日子艱辛不已,好在上蒼眷顧,一年過後,她勉強地站穩了一點點跟腳。


    而佩玖一直伴在她左右,稱得上是不離不棄。


    何曾見過一個丫鬟如此歡喜的模樣,眉梢眼角都含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發絲兒都透露著一股春天的氣息。


    就如同王妃所說,這真的是一樁美談。


    這樁美談她若成全,或許可以改變一個女孩子的一輩子,她清晰地記得佩玖說過,她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後來算是運道好,落在了做清白生意的人販子手中,沒有被那些無良的黑心人販賣進什麽醃攢地兒作娼妓。


    何以不成全。


    燕竹隱約聽到了幾句,她擔心地看了眼不自知的佩玖,又溜了眼沉思的林七許,看主子時而表情憂傷,時而神態溫柔。


    “佩玖她……”


    “你早知道了?”說來,丫鬟們之間肯定早有耳聞,畢竟這種事情瞞得了主子,卻瞞不過同住一屋的燕竹。


    燕竹笑容略微尷尬,支吾道:“一點點吧,沒想到裘管事那麽喜歡她。”


    “裘管事的底細,你清楚多少?”


    “不太了解,隻知道是王妃的陪房,以往在正院伺候時,沒見他多殷勤地跑過。”


    林七許一歎:“其實何必多殷勤,終究是謝府出來的人。王府裏他不跟王妃,難道還會跟其他的妃妾嗎?”


    燕竹緘默不語,確實,王府中王妃的地位穩如泰山,堅固地刀槍不入。每年王府采買,打破腦袋想進正院做事的人多了去了,即便伺候不了王妃,願意去沉香榭的人也不會有的。


    畢竟,一個連子嗣都沒有的妃妾,地位從來搖搖欲墜。即便去伺候不太得寵的幾位小主子,也比跟著林七許有盼頭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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