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皇帝初次親政,難免克勤克勉。短短的午歇過後,連承光宮都沒來得及去瞅一眼,便匆匆地回到了處理政事的皇極殿,召見等著奏對、回稟的朝中大臣。


    皇極殿外花鳥繁盛,林木環繞,時而還有黃鸝駐足在窗欞上,發出幾聲清脆婉轉的啼聲。皇帝送走兵部幾位探討兵馬聯動的臣子,肩窩處已然微酸。


    眼尖的太監召來擅長捏拿的小宮女,輕柔地為皇帝解乏。


    “今日,林僉事可進宮當值?”


    “有的,奴才去承光宮傳旨那會,還碰上了巡檢調班的林大人。”太監恭聲答道。


    皇帝闔著眼道:“叫他換班時過來趟。”


    “是。”


    等林其琛不緊不慢地交換完班,又填了兩個窩窩頭充饑,皇極殿已沐浴在一片金色餘暉中,晚霞絢爛,琉璃變幻,飛簷碧瓦,映出無數蒼鬱濃厚,皇城的夕陽很久沒有如此美了。


    偏巧皇極殿正在傳晚膳,林其琛等於廊下,鼻間浮動著膳食的誘人香氣,認命般地在心底叫苦不迭。


    所以,當皇帝傳旨,召他覲見並賜飯時,林其琛居然沒有感到很榮幸。


    皇家菜色豐盛,量少而精,每一樣都格外講究,林其琛吃得規矩,坐得端正,眼觀鼻,鼻觀心,真不如街邊的餛飩鋪子吃得痛快。


    等一頓塞了牙縫的禦膳過去,皇帝帶上他和一隊騰龍衛,美名其曰去禦花園消食散心去了。


    剛巧騰龍衛不少熟識的弟兄都當值,其中也有渭郡王。


    “其琛,晚膳用得如何?”皇帝笑著開口。


    林其琛答得中規中矩,格外標準:“禦膳自然美味精巧,讓臣大開眼界。”


    渭郡王在一旁補充道:“的確,臣也有幸享用過,實在令人回味無窮。”


    皇帝看著倆人‘眉來眼去‘的勾結樣,自嘲地輕笑:“朕都吃了這麽些年了,禦膳好壞也實在不好評價。隻可恨你們這些有口福的人,在這邊陰陽怪氣地做給誰看。”


    “自然做給旁人看了,陛下睿智聰慧,從來一聽就透。”渭郡王笑眯眯地哄著十五歲的少年。言語中不乏揶揄之味。


    皇帝輕輕一哼。


    渭郡王勸慰道:“陛下年紀尚輕,不必過於老成。底下人瞅著您這般,對您要求隻會越來越嚴格。”尤其那些曾任太子三師、或者極為耿直端方的老臣。


    “你是不知道,那些年長的臣子開口閉口就是……”少年皇帝甩了甩衣袖,眉宇間不自覺得顯露出些不耐煩。


    林其琛端詳了皇帝的氣色片刻。才道:“臣看著陛下,近來精神上佳,中氣十足。可是新開的那劑藥效用不錯?”


    確切來說,是自打林其琛從宮外尋了解蠱的民間大夫來,陛下吃著他們開的方子,身體比起原先的弱不禁風,可謂強了許多倍。雖說民間不乏隱士高手,但見效如此神速,林其琛反而心下生疑,陛下的病是積年累月的蠱毒積累導致。按理說,解蠱的過程也肯定漫長拖遝,不會在短短數月間……判若兩人。


    皇帝唇角有了些笑意,點了點頭。不過他少時養於太後膝下,察言觀色的功夫上佳,看林其琛若有所思,便斂起了一臉喜色。


    “怎麽了?”


    林其琛便如實回稟,問道:“不知陛下的飲食起居,如今都…?”


    皇帝擺手道:“倘若連身邊的安全都無法保證,怕是這位子很快要易主了。朕不但有一個做攝政王的兄長。還有一個病弱卻有嫡子的兄長,太後怕是看上梁王兄了。”好掌控且有嫡子嗣,太後完全可以舍棄梁王,選擇還在繈褓裏的梁王世子。


    渭郡王聞言連忙勸解。歎息道:“為今上策,還是先解去蠱毒。畢竟,林兄弟去宮外尋醫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太後沒有理由不察覺,說不定怕打草驚蛇,悄悄地停了。故意作出好轉的假象來迷惑陛下。”


    “對,那位薑姑娘…可有與陛下聯係?”林其琛附和道。


    提及薑允,皇帝的眼神閃動不停,唇齒猶豫稍許,方緩緩吐露:“今早來的密報,聽說月氏去淮國和親的公主回來了。”


    大抵因這位公主的傳奇事跡太多,渭郡王曾也有過一麵之緣,但凡說起月氏,說起公主,說起帶兵的女將,總有她的身影和故事。


    林其琛略有耳聞,思索道:“對我朝格局影響大嗎?”


    皇帝的思緒沉浸在往昔的回憶裏,有些不可自拔。


    許久,他綿長又歎息的聲音才響起:“要有,幾年前就有了。朕隻是隨口一提,本來朝堂上還有些昏了頭的人建議,趁著月氏勢弱,不妨趁機圖些好處。”


    “爛船尚有三斤鐵。那場戰役月氏輸得本就蹊蹺,真把他們逼急了,能有什麽好處?”皇帝意味不明,口吻還有前所未有的…怯弱和讚譽,“薑允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對她可謂忠心耿耿。”


    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林其琛沒多在意月氏的事,到底是兩個國家。月氏朝局震蕩是一回事,於他而言,他隻想扶持著眼前的少年皇帝坐穩帝位,這才是重中之重。


    “太後在後宮中最親近的當屬皇後。陛下也可以把皇後當做一個突破口,臣相信不少事情皇後可能不清楚,但多少了解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內幕。”林其琛小心建議道。


    以皇後的智慧,林其琛覺得不必對她抱有希望。但就是因為這份無知,恰巧能掌握些最緊要的情報。


    皇帝默默點頭,口氣緩和下來:“皇後她…本性還可以,朕也願意給她留條後路。”起碼,絕對做不出太後幹的那些。


    其實,皇後與太後關係並不如何親厚,不過相互依靠,相互利用而已。


    “陛下慈悲。”林其琛對主上的心軟非常喜歡。


    試問誰,願意跟著一個六親不認、翻臉無情的皇帝?


    皇帝好心提點:“皇後今天說,太後好像對你姐姐格外不滿。”


    林其琛心頭一緊,悶聲道:“多謝陛下提點,臣都明白。”太後除了在姐姐進宮的日子叫過去敲打為難一番,其他手段肯定會通過攝政王夫婦倆,到底姐姐身處內宅,若不是榮太妃抬舉她時常許她進宮,哪來這般多可以出府的機會。


    皇帝淡淡一笑,突地開口:“你和薑允是什麽關係?”


    渭郡王一味垂著頭,其餘騰龍衛皆立在三尺開外候命,林其琛麵色一滯,表情恍然斷層,好一會兒才俯身輕輕道:“陛下,亭外的白玉蘭開得不錯,臣請陛下過去一賞。”


    意思是要避開這堆人了?


    皇帝眼神示意了下渭郡王,含著笑望向了那株潔白如玉、光潔柔軟的玉蘭花樹。


    還有氣息內斂,挺拔筆直的林其琛。


    所謂芝蘭玉秀,亭亭而立。


    便是說這人和這樹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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