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黎本想勸張遼早些投降,因為這對她來說不過是早晚的事。隻是……


    “我不會放了你,也不會傷害你。主公吩咐過,看守你是我的任務。”張遼見她不動,就要走上前來脅迫她出去。


    沒想到呂布還想留著她秋後算賬。


    看來他直到最後關頭,才知陳登真正的身份。


    司馬黎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毫無生命跡象的扶霜,將匕首掩在袖中,跟著張遼走了出去。


    “既然張都尉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就應該了解……此刻投降是上選。”


    她側耳聽了一會兒,隻覺外圍的打鬥聲愈來愈厲害,若是張遼能早些投降,亦能減少無謂的犧牲。


    他並不答話,隻顧悶著頭往前走,愈向前走,便愈靠近戰圍。


    曹兵一見到他,都極有默契地圍上前來,手持長刀,卻並非一股腦兒地向上砍,單單擺好架勢罷了。


    想必曹操早已吩咐過,生擒要將。


    張遼沒有顧慮,握緊手中長劍,劍鋒帶血,亦難掩寒光。淩氣初起的那一刹那,隻聽遠方傳來一聲高喝:“呂布已被生擒!主公有令,降者不殺!呂布已被生擒!主公有令,降者不殺!”


    被包圍在中央的張遼聞聲,握著劍柄的力道又緊了緊,那劍鋒顫了顫,終究未能落下。


    他並未先一步背棄自己的忠心,而是呂布還是沒能給他一次揮劍的機會。並不是在今天,而是在更早以前。


    司馬黎被送到郭嘉那去時,身上的血漬還未處理,幹涸的血黏在手上,匕首的把柄也早已被她捂熱。


    郭嘉還留在營帳裏,沒有隨曹操一同進城,她進帳時,他正披著一套厚氅,倚著軟靠喝藥。


    甫一進來,就聞見濃鬱的苦藥味,嗆得她直皺眉。


    再看看同樣皺著眉喝藥的郭嘉,她在心裏冷哼了一聲。


    “阿黎,你怎麽了?怎麽都是血?!”郭嘉的餘光瞥見她,藥也不喝了,摔下碗大步走上前來,披在身上的厚氅也垮了垮,滑落肩頭,衣擺拖在地上。


    這半日間兵荒馬亂的,她也沒來得及看看自己。此刻低頭一審視,才知自己有多狼狽。裙擺上都是泥水,廣袖間糊著斑駁的血跡,最令人心驚肉跳的,莫過於小腹上也蹭了好大一塊。


    “我沒事,這些都不是我的血。”司馬黎拉住郭嘉探上來的手,觸到一片冰涼,細長的手指還微微輕顫著。


    她笑道:“怎麽還把你嚇得手抖了。”


    郭嘉反掌將她的手包住,用力一拉,皺眉道:“隻是沒來得及吃晚飯,餓的。”他低頭看向兩人相握的手,質問道:“這手上怎麽也是血,那匕首又是哪裏來的?”


    他一眼就瞥見了被她藏在袖中的利刃,想也未想便拿了過來,眼見刀刃上也盡是血跡,他抿緊了唇,又沉聲道:“有人欲行不軌?”他說完,又覺口氣太過生硬,咳了兩聲,將匕首扔到一邊,拉著她的手道:“我帶你去清理一番。”


    “你告訴我水在哪裏,我自己去便是。”司馬黎想到他還病著,雖不知他是否受了風寒,可還是老老實實待著的好。


    郭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卻是換了一副表情,柔和中還帶了一絲逗弄。他依舊壓著聲線,緩緩道:“軍中不比平時,我都是接了水,在這帳中清洗。”他說到這裏,不再言語,話中之意,已是赤.裸.裸地暴露了。


    “在這等我,我去接了水,幫你仔細清洗一下。”他輕輕地囑咐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快到來不及阻止。


    司馬黎啞然看著他健步離開,衣服還拖在地上,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她四下望望,這帳占地不大,擺設也隻有一張床與木案,還有一張地圖,掛置在帳上。


    ……她雖不是嫌棄這裏連個擋風的物件都沒有,但就這麽幹巴巴地在郭嘉眼皮子底下擦拭身體,未免太令人羞恥了些。


    待她臉熱的功夫,郭嘉便回來了。


    真不知他是怎麽這麽快就接到一桶溫水,待幫忙送水的小兵離去後,他仔細拉了拉帳簾,就差在外麵掛上一塊“請勿打擾”的提示牌。


    “他長大了。”褪去衣物後,他將手貼在她圓潤的小腹上,輕柔地撫了撫。司馬黎起初還不好意思看,隻覺得自己懷了個蜜瓜,半大不大,極為尷尬。尤其是當他的嘴唇吻上來時,她更是禁不住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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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鑒於帳中條件簡陋,郭嘉也怕她凍著,隻是簡單地幫她清洗擦拭了一番。本來司馬黎堅持自己動手,可他道自己在一旁看著,隻怕她更尷尬,還不如代為效勞。


    順便吃盡了豆腐。


    “奉孝啊,大喜啊——”一聲豪氣萬千的嗓音遠在帳外即傳進兩人耳中,幾乎是猝不及防的,帳簾“唰”地一下被拉開,來人還不斷重複著:“大喜啊!”


    司馬黎麵朝帳外,自是將來者看了個一清二楚。


    能橫行軍中者,隻有曹操無誤。


    郭嘉背對著曹操,早已及時將半裸的司馬黎拉進懷裏,用外氅裹住,才不至於春光乍泄。隻是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他們兩個這副姿勢如此曖昧,其中必有貓膩。


    曹操是明白人,剛才喜在眉梢,一時沒察覺郭嘉大白天關著帳子做了什麽好事,此刻回過神來了,哈哈笑道:“哎呀,來的不是時候。”


    “主公,您怎麽回來了?”郭嘉暫時轉身不得,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曹孟德來,眉眼間浮上一絲尷尬。


    曹操清了清嗓子,道:“才喜得一良將,自然高興。本想來與奉孝分享喜悅,竟忘了你還病著。”


    “主公的喜氣即是良藥,此刻嘉的病都好了大半了。”郭嘉已在此時用外衣將司馬黎裹好了,笑著轉過身,將她擋在身後,自己對向曹操。


    “這晚上的慶功宴就不必勉強了,陪陪夫人也好!我先走了。”曹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帶風,撂下話之後走得利落極了,郭嘉都沒反應過來。


    司馬黎沒有換洗的衣服,就暫時套上了郭嘉的衣裳。她是趁他遛神兒的功夫換好的,他見狀還湊過來仔細看了看,怕拿錯衣服,把病氣過給她。


    “既然這麽怕把病染給我和孩子,還不離得我遠一些?”司馬黎虛推了他一把,拖著長長的袖子坐到一邊歇口氣,誰知道他竟真的不敢上前來了。


    上次臨別時,她倒是都聽從了他的話,安安穩穩。叫他不要生病,他卻不聽,怎能教人不氣。


    眼下看他萬般無奈地站在遠處,離自己隔了好幾米,司馬黎又忍不住站起身走上前,偎進他的懷中,讓步道:“我身體可比你好多了。”


    “不行。”他忽地嚴肅道。


    她愣:“什麽不行?”


    郭嘉後退了半步,與她微微分開些許,正色道:“我與你說過,母親就是生我難產,因此故去的。”


    這件事她記得,自從她“小時候”被寄養到郭嘉家裏之後,就從未見過女主人,過了許久才聽他講起他母親難產而死的事。為此,郭嘉對女子懷孕之事還存有一定的恐懼。


    “你在這休息,我去別處。”郭嘉撤得遠遠的,拿起藥碗,裏麵還剩下半碗涼湯。他拿著碗向外走去,腳底生風,連喝藥都有了動力。


    他這一去,當真一晚上沒回來。


    司馬黎不敢在軍中亂走,也沒想到他竟真的不回來,幹巴巴地守了一夜空帳。


    什麽小別勝新婚,都是騙人的。


    第二日東方破曉時,郭嘉才身沾白露跑了回來。他先是換了身衣服,才靠近床上,司馬黎還迷迷糊糊地睡著,隻聽他說道:“阿黎起床,我們進城。”


    郭嘉說罷,便像四五歲的小女孩一樣,把她當作可換裝的芭比娃娃,不由分說地幫她穿衣,極有新鮮感。


    “你的病好了?”她半睜著眼,帶著鼻音問道。


    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嘲諷。司馬黎不覺自己的語氣活像個怨婦,見他此刻又與她親近起來,心裏也沒譜,不知他又怎麽想的。


    “好了。”郭嘉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回憶道:“昨夜可是抱著藥罐子睡的,聞了一晚上藥味兒。若是再不好,還怎麽親近你和奕兒?”


    聽他說得這樣誇張,司馬黎也不顧話中虛實了,直接被逗樂了。


    郭嘉領著她出帳,坐上一輛車,往城中駛去。下邳城中的積水還未完全排盡,整座城看起來都是濕漉漉的。曹操一大早就起來忙東忙西,郭嘉抵達官舍時,正碰見他邊走邊看著一張名單。


    “喏,今年地方上推舉的人才,你看看。”曹操見郭嘉來了,順手將名單遞給他,自己又打開另一份,粗略地掃了幾眼。


    郭嘉接過後自上而下地過了一遍,直看到最後,他忽然笑了。他不動聲色地名單收起,此時曹操已經走遠,去了廳裏。郭嘉回過頭,偷偷對司馬黎說道:“裏麵有個熟人。”


    “誰?”


    “司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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