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卞罌試圖掙紮的動作緩了下來,她狐疑地問了一句,亦是十分驚訝。


    司馬黎依舊扣著她的手腕,但漸漸鬆了力道。她湊得近了些,看清了卞罌久違的豔容。


    這時,她才鬆了手。


    卞罌身著廣袖舞裙,丁香色的衣裳與夜色融為一體,並不起眼,唯有衣緣上淡淡的流彩在月下泛著光。司馬黎鬆了鉗製著她的手,瞥了一眼卞罌手中鋒利的匕首,若非自己會武,方才就得血濺當場了。


    “你怎會在這裏?”司馬黎回頭看了一眼,怕引得王允聞聲出來,她欲拉著卞罌繞到樹後隱避,卞罌非但不跟她走,反而還要衝上前去,她壓低了聲音急迫道:“我要殺了王允。”


    “王允?!”司馬黎倒吸一口涼氣,雙眉擰起。


    先前卞罌要殺了董卓,現在董卓死了,她又要來殺王允。


    司馬黎不得不驚奇,不禁感慨卞罌當真是一朵仇恨之花。


    卞罌不顧她的驚訝,當下便要越過她,預備對王允動刀。


    見狀,司馬黎難得多管了一次閑事,她力氣比卞罌大了許多,伸手扯著她就要朝一邊走去。見她阻止,卞罌紅了眼,拿著匕首又要朝她刺過來。


    好一副佛擋殺佛的架勢。


    她沒想到卞罌這樣狠戾,幹脆又將卞罌的兩隻手雙雙擒住,反擰在背後,摁著她走到了僻靜處。


    卞罌不敢鬧出大的動靜,卻怎麽也掙不開司馬黎的束縛,焦急得幾欲落下淚來。


    從未見過她這般的司馬黎愣了愣,想不出有什麽天大的仇恨,能讓這個一貫冷靜的美人亂了陣腳。


    經過一陣糾纏,卞罌眼角的淚模糊了她精致的妝容,司馬黎瞥了一眼她描得細膩的紅唇,猜測她是以舞姬的身份,混到晚宴中來的。


    “王允離身首異處之日不遠了,無需你動手,何苦冒險。”司馬黎皺著眉問道。


    她回頭望了一眼,王允幹瘦的身影慢悠悠地從廁門裏晃出來,和來時一樣,顫顫巍巍地朝宴廳的方向走去,那裏一片明亮,婢女們端著漆居輪替而出,卞罌已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司馬黎鉗著卞罌的手鬆了鬆。


    “身首異處太便宜他了,恨不得這老蛆蟲在長安城外曝屍七日才好!”覺著司馬黎的力道鬆了下來,卞罌甩開她的手,恨恨道。


    司馬黎隻覺晚風吹得她有些頭痛,眉頭依舊蹙著,不解問道:“王允與你有何仇?”


    按理說,王允也算謀殺董卓的參與者之一,董卓死了,卞罌與王允都共同受益。


    “你可知上月,左中郎蔡邕冤死獄中之事?”卞罌嘶啞著聲音,眼底藏著哀戚。


    “略有耳聞。”司馬黎沉默了一瞬。蔡邕是當朝極受敬仰的風雅名士,精通書法音律,稱得上是為德高望重的大儒。他的女兒,即是後世流傳千載的才女文姬。


    以蔡邕的休養和名望,王允是萬萬及不上的。司馬黎不肖猜測王允是出於什麽動機,隨意編排的一個罪名,便將蔡邕下獄,年邁的名士不堪此辱,憂憤而死,晚景十分悲涼。


    “他是我的義父。”卞罌聲懷悲痛與敬重,低下眼瞼,沉痛地緬懷著。


    司馬黎著實驚訝了片刻。


    卞罌控製不住地哽咽著:“如果不是義父,我怕早就死在洛陽了……是他教我文學音律,還為我取了表字。他的女兒昭姬,也像親姊姊一樣對我好。而如今義父屍骨未寒,昭姬姊姊也被貲虜掠到了北地,下落不明。我除了殺了王允,還能為他們做什麽呢?”


    司馬黎一直知道卞罌是個有故事的女人,她講述的這一段緣由中,一定也未曾提及一個更複雜的“從前”。


    難怪她年輕尚輕,生得早慧,對待世事看得通透,比尋常女子大氣三分。


    與她相識時日不短,司馬黎聽了她的敘述也難免為之動容。


    “王允不義,他不會有個好下場,你就聽我一言吧。西涼軍早晚有一日會攻到長安,且就在不久之後。呂布他們一定沒有能耐阻擋得了,屆時王允落到西涼人手中,絕不會好過。所以,蔡中郎的仇遲早得報,你又何苦冒險把自己搭進去?”她長歎一聲,就怕卞罌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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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卞罌頹然的樣子,幾近生無可戀。


    “好,我聽你的……”卞罌苦笑一聲,又道:“我還想留著這條命,去夷狄之地找昭姬姊姊的下落。”


    司馬黎聞言,又難免小抽一口涼氣。


    卞罌一個較弱女子,要孤身前去匈奴的狼窩,簡直毫無顧慮。


    可司馬黎無權勸阻,也阻攔不了。


    她隻能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如果可以,”她笑了笑,“昭姬姊姊已經是我僅存的親故了,若是能找到她,和她一起回來最好……如此義父也能安心了。”


    司馬黎依舊隱隱約約覺得哪裏不妥。


    她四下望望,依舊靜謐一片,無人經過。今夜府中人大半都在宴廳附近,她略微一想,決定場外求助郭嘉,她試著提議道:“不如,我去帶你見奉孝吧。”


    “奉孝?”卞罌怔了一瞬,轉而笑道:“他還真來了。”


    司馬黎見她笑了,才記起可不就是卞罌泄了密,告訴郭嘉她在這麽?


    她心中的無奈浮上來沒多久,便聽卞罌婉拒道:“不了,他也幫不了我。這裏人多眼雜,我也待不了許久。若是此生還有機會……再見吧。”


    已是多說無益了。


    司馬黎點了點頭,道:“若你回來,便去許都吧。”


    “許都?”卞罌喃喃念了一聲,惑道:“為何是這裏?”


    猶豫了幾秒,司馬黎含糊答道:“到時你就知道為何是這裏了。”


    再過不久,曹操就將都城定在許,那時郭嘉也該正式投奔於他,她自然是跟著郭嘉一起,定居在那裏的。


    卞罌雖是不解,但終究點點頭應下來。臨走前,她還問了一句他們日後的打算。


    司馬黎如實答道,他們將不日前往冀州。


    那是袁紹的地盤,卞罌也知道這點,還笑稱:“奉孝眼光變低了。袁本初可是個胸襟窄小,難堪重任的貴族子弟,不值得托付。”


    司馬黎見過卞罌後,也沒了回房休息的心思。她繞了個彎,再次偷偷潛進郭嘉的住處。他前來開門時才沐過浴,頭發還濕著,懶散地披在肩頭,沾濕了他的素衣。


    “你就這樣出來,也不怕吹了風染上寒症。”司馬黎皺著眉把他推進屋,拿了一條長巾,站在他身後,為他細細擦著頭發,還與他說起卞罌的事。


    “唔……”郭嘉沉吟了半晌,又聽她說道:“她應是早年就與袁紹相識了,曹將軍不也是她的舊識?”


    “曹將軍啊……”郭嘉半眯著眼,任她擦拭著自己的頭發,很是愜意。他道:“我隻知他們二人似乎有過一段……”他說到這裏,卻停了下來。


    司馬黎擦著頭發的手停了下來,記起去年還在戲誌才的別院時,有個男人夜闖卞罌房間的事。


    那個人不可能是司馬懿,也不可能是郭嘉。


    除了戲誌才,便是曹操。


    郭嘉頓了半天,像是詞窮了,不知在“一段”後麵加些什麽好,有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往事。”


    司馬黎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念及郭嘉這人並不精通男女之事,也隻好諒解了體現他情商低的敘述。


    “不過,你當真決定要去冀州了?”話說回來,她也和卞罌一樣,都認為他這個決定並不靠譜。


    “啊,”他應了一聲,慢慢道:“你可還記得辛評?”


    她想了想,答道:“記得。”


    辛評和郭嘉一樣,都是陽翟人,彼此都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小夥伴,也是塊謀臣的料子。他早年便收到應征,先郭嘉一步入仕,去了冀州,投靠到太守韓馥門下。


    最近幾個月裏,不止長安大變,冀州也易了主。


    冀州太守韓馥,聽從了其下謀臣的建議,白白將偌大的州府拱手讓給了袁紹。如此,袁紹也成了名符其實的一方諸侯。


    在這項“交易”中運作的,就是辛評等人了。


    “他想拉攏你呀。”司馬黎了然道。


    無論在哪個時代,地域優越都是存在的。比如曹操帳下的謀士團,大半出自潁川,組成一個集團,很是和諧。再比如南方的荊州集團,也是一方小代表。要在某個主公手下謀事,還得考慮他帳下的勢力分派,是否對自己有益。


    拉幫結派嘛,自然是依照出身不同而劃分的了。


    袁紹手下主要有兩撥人,一撥是冀州本土的世族謀臣,另一撥就是潁川幫。潁川士人作為“外來者”,多多少少吃那麽一點虧,為了講究團結就是力量,潁川幫意欲吸收新人,壯大隊伍也是無可厚非。


    前陣子荀彧就被他家弟弟拉了過去,待了沒幾個月就走了,拉攏失敗。


    於是這回,便輪到了郭嘉。


    “嗯,他已經為我們安排好住處,就等我們過去。”郭嘉說到這裏,轉過頭,半幹的頭發未經梳理,略顯蓬亂,司馬黎第一次見著他這幅樣子,還覺得毛茸茸的有些可愛。她騰出一隻手,學著他往常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卻被他捉住了手,語含笑意,問道:“郭夫人準備好與我同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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