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黎認為,自己問出口的問題簡直有些無理取鬧,其令人為難的程度幾乎等同於“我和你媽掉進水裏先救誰”、“我和你前女友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如果我變醜變胖變老你還會愛我嗎”諸如此類的問題。


    但不同於那些想從男友口中聽到標準答案的女生,她問出這種問題的目的更趨近於讓郭嘉無言以對。


    像他們這樣的人,真的不會為了自己的抱負和野心,而犧牲他們口中的“心愛之人”嗎?


    在很多個故事裏,都傳說西施是範蠡的心愛之人,可他為了自己的君主和國家,還是親手將她送進了吳宮。不管真實的史實如何,這故事都是一個典型範例。


    “我會。”


    正當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時,她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句清晰的肯定。


    郭嘉抬手抵了一下鼻尖,擋住了他帶著弧度的唇角,他微微低頭看向地麵上的沙礫隨風跳動,又把手放下,背回身後,似是感慨地說:“畢竟,人都是自私的。”


    “聽起來好像是在給自己開脫一樣。”他笑了笑,目光流轉,重新看向司馬黎。


    “我沒有那麽多束縛。阿黎,是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


    所以,若是戲誌才真的有把她推出去的打算,他一定會阻止他,而他的理由竟然隻有自私兩個字。


    與戲誌才不同的是,郭嘉心中並沒有對天子的忠誠,他隻堅持自己的道義。比起扶持皇權,他更傾向於找到一個與自己有共同理想的人。


    司馬黎看著他,微微啟唇,卻有些啞然——這真是一個令人無法反駁的理由,她深深地知道“自私”這兩個字是多麽的強有力,畢竟她也是個很自私的人。


    可轉念一想,郭嘉說他自私,是……因為已經將她看作他的私有物了嗎?


    她潤了潤唇,隻覺得臉上一熱,而心口的溫度則更是灼熱,幾乎要將她的胸腔融化,然後“嘣”地一下跳出來。她蜷了蜷藏在袖中的手指,也觸到掌心一片濕熱。


    郭嘉輕咳一聲,及時將話題轉了回去:“誌才的計劃,我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他選擇的路大概是一條直徑,如果他要將路引到我的’地盤’上,那我便隻好再為他辟一條彎路。”


    “你在算計他?”司馬黎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看他說到“彎路”時的表情,嘴角的笑意輕飄飄的,眼中也劃過一絲狡黠,活脫脫的精明模樣,讓人看了便戒心大起。


    “暫時不會。”他搖了搖頭,微微壓低了身子,離她的麵龐更近一寸。他想了想說:“隻是總覺得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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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言中的司馬黎話頭一梗,貌似心虛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偏過頭去。


    “比吳越時期還早幾百年的時候,有個名叫夏姬的女子。愛慕她的人有很多,但是最終得到她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巫臣。”郭嘉講故事的話語又在她耳邊悠悠響起,聽得她心中一悶。


    明明不久前還警告他,不要把那些對付小美人的招數用到她身上來,他卻轉眼就忘,或者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轉過頭瞪了一眼這令人無可奈何的家夥,他卻還兀自說著,略微不同的是,他這時的話語中多了幾分輕柔:“巫臣幾乎是當時楚國上下最聰明的人,楚王也垂涎夏姬,他卻三言兩語間就使楚王放棄了納她入宮的想法,自己佯裝不為美色所動,靜候在一邊等待時機。他等了很多年,終於等到了能帶夏姬逃離楚國的機會。巫臣幾乎傾盡所有,也放棄了一切,帶著夏姬渡往晉國,他終於得償所願,與夏姬共度餘生。”


    司馬黎靜靜地聽他講完,無聲地笑了笑。


    這個故事,她也知道。在她眼中,這不過是一個一般的愛情故事,但郭嘉卻把它敘述成了一個美好的童話。


    可她不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但是你沒有提到,巫臣為了得到她,不惜攪亂兩個國家,他的族人也因他背叛楚國,受到了殘忍的懲罰,並犧牲了無辜的生命。”她幾乎是毫不留情麵地揭穿了他,把美好的外衣輕易剝落。


    郭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微顯尷尬之色。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窘迫。


    霎時間,明月似乎被烏雲隱去,一片陰影將司馬黎籠罩起來,奪去了她眼前的大半光明。


    她還未抬起頭,便覺一陣壓迫感向她身前襲來,她不禁向後到退一步,整個人都抵在了牆上。慌忙間抬頭一看,隻見郭嘉欺身上前,一臂撐在牆上,將她禁錮在微小的空隙之間。


    “為什麽你總是與我唱反調。”黑暗中,他的麵容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是聽他的聲音毫無氣惱之情,甚至還有些包容的意味,與他這一套強硬的舉動很是不符。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有那麽好騙。”司馬黎答得很順口,不得不承認,她的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悶氣。


    病源就是她眼前一臉若無其事的郭嘉。


    她說完隻覺心口“咚咚咚”地跳著,反射弧漫長地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壓迫感,還有郭嘉身上熟悉的味道,淡淡地縈繞在自己周圍,指使著她腦部的血液愈流愈快。


    聽了她的話之後,郭嘉低了低頭,依舊保持著沉默,沒有開口。


    司馬黎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溫熱的氣息悄悄撥動起她額前的發絲,癢得人心口發痛。她唯恐身前這個精明人發現自己的異樣,試圖通過深呼吸來穩定不安的心跳。當她剛深吸一口氣,一股涼意還未沉至丹田,就見眼前的光線又暗沉了幾分。


    雙目前的黑暗倏地到臨,隨即便是唇上一陣微痛,伴隨著濕熱的觸感,酥酥麻麻地傳遞到大腦皮層深處。一時間,她竟然在與郭嘉一起汲取著同一方氧氣,她想掙開,卻發現自己被抵壓得死死的。與此同時,她感到唇上又是一痛,是他懲罰性地噬咬了自己一下。


    如果郭嘉之前的情緒還算平靜,那此時的他已經有幾分惱怒了。


    這也是司馬黎第一次見他動怒,大概是……怒了吧。她突然間忘記了反應,隻是愣愣地縱容他在自己唇邊流連。


    “我沒有騙你,也不會騙你。”終於,郭嘉將自己的頭挪開,壓著輕喘的氣息,淡淡說道。


    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發軟,沒有心思留意他說了些什麽。而且在兩相對比之下,他放在她腰間瘦弱的手臂硌得人生疼。


    “臉好燙。”郭嘉拿自己帶著幾分涼意的麵頰貼了貼她的,觸到一片火燙。他帶著輕笑的低沉話語響在司馬黎的耳畔,令她不自覺地咬了咬唇,卻發現唇上還是濕的。


    他這是……氣消了?


    這混蛋。


    ……


    不遠處,司馬懿披著一身深色厚氅倚在回廊外,一雙狹目毫無感情地看著牆邊兩道纏綿的身影,他的眼睛在夜幕下格外深沉,隱匿與黑暗中,與它融為一體,不露聲色地洞悉著一切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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