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看愈發光亮的天際,「我身邊可用之人不多,走一個少一個。難得他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自然不願放他走……可他終究還是想起來了。」


    江嶼行臉色更沉了,「你為一己私慾,欺他瞞他這麽多年,就不怕他心寒?」


    端王忽然輕笑了一聲,卻不似歡喜,「你當他三個月前為何會搬離王府,獨自住在這別院之中?你都能想到的事,他又如何想不到。」


    他抬腳緩緩往外走去,嘆息般的話語散在風裏,「這京中,他怕是也不會久留了……」


    江風臨提著早飯回到院中時,已不見端王。


    「他走了,」江嶼行從房裏出來,嫌棄道,「什麽阿撿,難聽。」


    江風臨無奈道:「我當初名字也不記得了,他隨口取的。」


    「就不能取個好聽點的?」江嶼行接過他手裏的食盒,忿忿地想,這種人怎麽還給他吃早飯,就該讓大娘用掃帚趕出去。


    「叫什麽又有何區別?」江風臨道,「他可有與你說了出城之事?」


    江嶼行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回去之後,代我好好照顧爹,」江風臨眼底浮起笑意,「別總惹他生氣。」


    「你不回去,才是惹他生氣。」江嶼行甚是不滿,隻給他大哥留了一盤白饅頭,而後就提著食盒走了,走之前還不忘去他哥房裏搜了幾瓶傷藥。


    於是,大娘路過院子時,便看見林子硯坐在桌邊喝粥,江嶼行蹲在腳邊給他揉腿。


    大娘一臉慈祥,邊走邊想,給女兒找個如意郎君真不容易,這好看會疼人的怎麽都有主了。


    「怎麽撞成這樣?」江嶼行看著林子硯小腿上的那塊烏青,越看越不順眼,「也不知道小心點。」


    林子硯小聲道:「太黑了,沒看清。」


    「太黑了?」江嶼行皺眉道,「你是夜裏起來撞到的?」


    「嗯,」林子硯道,「太冷了,想去櫃裏拿被子,不小心撞到了。」


    江嶼行手一頓,自言自語似的道:「就不該讓你一個人睡。」


    林子硯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江嶼行搖頭道,「如若順利,過兩日我們便可離開這兒了。」


    林子硯道:「回大延麽?」


    「嗯,」江嶼行道,「回家。」


    林子硯想了想,問道:「你先前說,我爹是禮部尚書?」


    江嶼行點點頭。


    林子硯:「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嶼行回想了一下,也隻想到林修遠追著他爹打的模樣。


    「挺凶的,」他說,「我爹都怕他。」


    挺凶的?林子硯不禁道,「會打人麽?」


    江嶼行隨口道:「會。」打了我爹好幾次,雖然沒打著。


    林子硯粥都喝不下去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膀大腰圓,凶神惡煞的壯漢模樣,仿佛吼上一聲都要地動山搖,很是可怕。


    還不如賣豬肉的呢,他有些喪氣地想,至少不會打人,還有豬肉吃……


    第46章 怕你又撞傷了


    大延林府,也在喝粥的林修遠驟然被嗆了一口,「咳咳咳……」


    一旁的管家見狀,關切道:「老爺,沒事吧?」


    林修遠擺擺手,緩了緩,問道:「硯兒還是沒消息嗎?」


    管家搖搖頭,「公子也未說去哪兒了,人海茫茫,雖遣了不少人出去,也是難尋。」


    林修遠憂心忡忡。以往林子硯外出求學,每隔一兩個月就會給他傳信報平安,可這回都好幾個月了,都杳無音信。


    他覺得不對勁,林子硯一向孝順,斷然不會就這般無緣無故沒了消息。


    「公子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管家勸慰道,「老爺也不必太過擔心。」


    但願吧,林修遠嘆了口氣,隻覺得心口堵得慌。


    他上回這般心神不寧,還是林子硯四五歲時受了凍,險些沒熬過來。他當年在大雪中撿到林子硯時,這孩子已凍得奄奄一息,唇舌發紫,連大夫都以為救不過來了。


    可林修遠不信,硬是用一口一口的湯藥把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但因受了凍,林子硯從小身子就比常人要弱些,一到冬天便格外怕冷。


    四五歲時,他因貪玩,在大雪中跑了一天,凍得當夜便發起了燒,險些燒糊塗了,嚇得林修遠再不敢大意,冬日裏總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還要在屋子裏燒好幾個爐子。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那個走路都搖搖晃晃,會追著喊「爹爹」的小娃娃早已長大,不必他過多操心了。


    可這回怎麽就這般久無音信?


    林修遠抬眼看著灰濛濛的天,良久不語。


    硯兒,你可還好?


    林子硯不大好,他正盯著手裏一條雪白的髮帶生悶氣。


    江嶼行蹲在他腳邊,腿也忘了揉,猶猶豫豫道:「這、這是……」你的。


    可他怎麽也說不出口,平白無故的,懷裏藏了人家的髮帶,像什麽話?


    方才他正給林子硯揉著腿,也不知怎的,林子硯忽然問他,豬肉一斤多少錢?有沒有銀子?


    他還沒說話,林子硯伸手就往他懷裏摸,可銀子沒摸著,倒摸出了他一直藏在懷裏的那條髮帶。


    然後,林子硯臉色就不太好了,「這是誰的?」你的髮帶都是黑的。


    江嶼行:「……」


    「這、這是……」他支支吾吾大半天,含糊道,「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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