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下官有話要說,”王誌拱手,“當時平山縣縣衙並非隻有下官在,衙門裏其餘官吏也都在值房當值。”


    “你說,本官命人去把他們一一請來,與你當麵對峙。”


    柏清玄目光銳利,王誌根本不敢對視那樣一雙深入寒潭的眼。


    “衛百戶,勞煩你出去告訴伏指揮使一聲,讓他派人去平山縣把衙門裏的人依次問一遍。”


    柏清玄側首,溫聲吩咐一句。


    藍昊天聞言立刻躬身一揖,道:“是,下官遵命。”


    待他快步走出大堂,柏清玄壓低眉目,繼續問道:“王誌,章正此人有何優缺點?”


    “這個……”王誌垂頭沉思片刻,緩緩答道:“章大人滿身都是優點,幾乎沒有缺點可供指摘。”


    “真的沒有?”柏清玄目光微斂,麵上表情令王誌捉摸不定。


    “沒、沒有。”王誌小心回答。


    柏清玄靠坐在太師椅裏,目光冷冷審視著他。


    大堂裏安靜須臾,王誌一直垂著頭不敢看他。


    “王大人,你且起來吧!”柏清玄倏爾開口道,“本官隻是對此案存有心疑,正如王大人認為章正沒有缺點一樣,本官不相信這樣一個人會貪墨官銀。”


    王誌抬眸,麵上透出驚恐。


    柏清玄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


    “首輔大人,”王誌小心翼翼道:“章大人如今可是朝廷欽犯,這案子碰了對您沒好處啊!”


    柏清玄寒潭般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令他瞬間渾身一顫。


    “王大人,本官做事從來不講利弊,隻認對錯。”


    王誌有些目瞪口呆,這樣一個不切實際的貴公子是如何坐上當朝宰輔之位的?


    “章正就任平山縣縣令之前的事,你可知曉一二?”


    柏清玄繼續發力。


    王誌眼珠子轉了轉,回憶道:“回首輔大人,下官隻聽說過一件事。”


    “何事?”


    “章大人之前在海洲嘉縣出任縣令時,曾與市舶司衙門有勾結,並因此貶官永州。”


    王誌一麵說,一麵小心覷著他的臉。


    柏清玄神色冷淡,“具體說說,如何貶官的?”


    王誌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謹慎說道:“下官也是道聽途說,隻知道是因私放漁船靠岸,偷運海外貨物一事。”


    ”哦?“柏清玄故意一驚,挑眉問道:“王大人既已知道章正的不堪過往,為何還會對他的人品深信不疑?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首輔大人,”王誌垂首道:“下官做了五年縣丞,近兩千個日日夜夜,下官與章正朝夕相伴。他是何等樣人,下官一清二楚。無論過往,隻論眼下,下官也不可能相信章大人會因貪心而侵吞官銀!他會走上歧途,一定是那群走私犯脅迫了他!”


    “好一個朝夕相伴的忠誠下屬!”柏清玄拊掌讚歎,“王大人的執著令本官佩服,可本官還要多問一句,朝廷查抄章大人宅邸時,那一萬兩銀子是怎麽回事?”


    王誌一臉茫然,想了想才道:“該是章大人的宅子和家眷賣了那些數目吧!”


    “章大人有幾個家眷?宅邸多大?家裏有幾畝田產?”


    柏清玄一連發了好幾問,王誌掐著指頭有些算不過來。


    半晌,他才答道:“章大人隻有一妻一女,貌美如花;宅邸是三進院落,在平山縣算豪宅;據說有良田百畝,下官並未一一核實。”


    “這些加起來,能賣五千兩否?”


    柏清玄頭腦精明,在金弈輝的影響下,對一應商品市價了如指掌。


    王誌眼神發虛,小聲答道:“賣、賣不了。”


    “那……”柏清玄故意拖長尾音。


    “首輔大人,下官猜著,可能是從章大人宅邸搜出了部分贓款!”


    王誌說得很大聲,有些虛張聲勢的緊張。


    恰好此時藍昊天走進大堂,柏清玄搖了搖頭,道:“若真有贓款,章正為何藏著不用?”


    王誌垂下頭,低聲嘟噥:“下、下官也不清楚原委。”


    “柏大人,都吩咐妥當了。”


    藍昊天稟報道。


    “好,那我們就來看一看,當時情況到底如何。”


    柏清玄一臉嚴肅,從椅子上起身,“王大人,你先下去休息,待會兒本官再傳你問話。”


    “是,大人。”


    王誌勾著身子退出大堂。


    藍昊天衝柏清玄眨眼,“問出什麽來了,柏大人?”


    “無甚特別,”柏清玄神情黯然,“王誌此人狡猾得緊,本官也問不出破綻來。”


    藍昊天安慰一句,衝他憨笑:“不怕,紙包不住火的。”


    “隻有一點蹊蹺,”柏清玄悠悠說道,“王誌聲稱自己是章正的忠實心腹,對他過往履曆卻不甚了解。提及海州嘉縣走私案時,他自相矛盾,口上說章正參與走私,卻又堅信他無心貪墨。”


    “假話!”藍昊天冷嗤一聲,“對他有利才相信,對他無利就忽視,太假了!”


    能在章正眼皮子底下佯裝忠臣,王誌這人不簡單!


    柏清玄心內感歎,不覺將眉頭緊鎖。


    藍昊天見他一臉陰霾,不似往日光彩照人,上前一步安慰道:“柏大人,再複雜的局也是人設計出來的,人算不如天算,百密必有一疏。大人不必憂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謝謝你,衛百戶!”柏清玄收回神思,目光望向堂外,“夜深了,衛百戶先休息吧,本官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藍昊天頓了頓,“好,那下官先行告退。”


    回至廂房,柏清玄坐在書案邊,把崎城的財政收支謄抄副本拿出來,仔仔細細研究一遍。


    “這些支出若有落到實處,還需核實具體數目是否對得上。”


    他喃喃自語,看著書案上的燭火微微出神,“如此一來,明日都不一定能得出結果。一日找不出清丈田畝的問題,山上的村民就要忍饑挨餓一日,目下正值數九寒冬,也不知還能撐幾日?”


    想到這裏,柏清玄又是一陣腦袋抽痛。


    必須盡快,盡快解決永州的問題。


    翌日一大早,柏清玄正欲推門而出,扇門打開的瞬間,藍昊天的手差點叩到他身上。


    “哎呀!柏大人,好早啊!”


    藍昊天倏地縮回手,幹笑兩聲。


    “早,衛百戶。”


    柏清玄淡淡應了一句,信步邁出廂房。


    “伏指揮使那邊有消息了麽?”


    他問。


    藍昊天摸摸腦袋,尷尬答道:“還沒有,軍中情況複雜,可能得費些功夫去找。”


    柏清玄沉默須臾,轉口問道:“衛百戶用過早膳了麽?”


    “還沒有。”


    藍昊天的肚子應時響了一聲。


    “陪本官去飯堂用早膳吧,”柏清玄悠悠道,“然後去山下看看,凍了一夜,也不知那群人如何了?”


    “是,下官遵命。”


    二人走向衙門飯堂,飯堂裏早已備好清粥小菜,還有白白嫩嫩的大饅頭。


    藍昊天掃了眼桌上飯菜,頓時覺得胃口全無。


    “怎麽?吃不下?”


    柏清玄端起一碗白粥,斯斯文文喝了幾口。


    藍昊天拉下臉,無精打采道:“衙門裏的夥食,為何如此清淡?”


    柏清玄一麵喝粥,一麵淡淡問道:“衛百戶不喜歡飯堂的夥食?”


    “下官、其實並不挑食,但至少也得有肉有酒啊!若可以,再來一隻燒雞就更好了!”


    十餘年將軍府的嬌生慣養,早已把他慣成了紈絝。


    “口味挺重的,衛百戶。”柏清玄嘴角一扯,微微淺笑道:“殊不知,最養人的還是這些清淡小菜,衛百戶該是太年輕了!”


    年輕?


    藍昊天把眉一挑,揶揄問道:“柏大人今年貴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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