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車回家,一路憂心忡忡,心煩意亂。但是當她把車停好的那一刻,她已經暫時把父親拋到了腦後。亞瑟說過,晚上他做晚飯。然後,兩個人也許會看一會兒《裏昂一家的生活》[2],早點上床睡覺。雷德溫醫生已經看了一遍第二天的診所預約名單,知道她將要忙碌一番。


    她打開門,聞到了燒糊的味道。她惴惴不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煙飄出來,而且那個味道也越來越遠,更像是一場渺茫的記憶,而不是一場真實發生的火災。她走進廚房,發現亞瑟正坐在桌子旁——實際上,是伏在那裏——喝著威士忌。他甚至沒有開始做晚餐,她立刻就嗅到有什麽不對勁。亞瑟不擅長排解失望的情緒。不知怎麽,他更像是在慶祝,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那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雷德溫醫生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在一幅畫上。那幅畫靠在牆上,木頭框燒焦了,畫的大部分都被火焰吞噬殆盡。那是一幅女人的肖像。那幅畫明顯出自他的手——她立刻就辨認出是他的繪畫風格,但是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畫裏的人是誰。


    「派伊夫人……」他咕噥道,在她還沒開口發問之前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發生了什麽事?你在哪兒找到的?」


    「就在玫瑰園附近的篝火裏……在派伊府邸。」


    「你去那兒做什麽?」


    「我隻是在散步。我穿過丁格爾幽穀,周圍沒有人,所以我想不如穿過那片花園到主路上。我不知道是什麽吸引我找到了它。也許都是註定的。」他又喝了一些酒,但還沒有喝醉。他把威士忌當成某種精神支柱。「布倫特不在附近。沒有任何人的蹤跡。隻有這幅該死的畫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扔在那裏。」


    「亞瑟……」


    「是啊,這是他們的財產。他們支付了我報酬。我猜,這樣他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它了。」


    雷德溫醫生想起來了。馬格納斯曾經付了一筆傭金,委託她的丈夫為他剛邁入不惑之年的妻子畫一幅肖像。當時她非常感激,即使她發現馬格納斯爵士願意支付的報酬是多麽微薄。這是一次委託作畫,極大地滿足了亞瑟的自尊心,他熱情洋溢地開始工作。他在花園裏以丁格爾幽穀為背景給弗朗西斯·派伊畫了三幅靜坐畫。他沒有充足的時間,而且剛開始派伊夫人擺姿勢的時候也不是很情願。但即使是她,最後也為肖像畫呈現的效果所折服;這幅畫凸顯了她身上一切美好的特質,並展現出她自信從容的一麵,淺笑安然。亞瑟對這一成果十分滿意,當時馬格納斯爵士也是如此,把它懸掛在他的富麗堂皇的府邸裏最顯眼的位置。


    「一定是弄錯了,」她說,「他們為什麽要把畫扔到外麵?」


    「他們正在燒毀它,」亞瑟加重了語氣,又重複了一遍。他含糊地朝著畫布比畫了一下,「他似乎先是把它劃得麵目全非」。


    「你還能補救嗎?你還可以為它做點什麽嗎?」


    她知道答案。女人那雙飛揚跋扈的眼睛倖存下來;還有飄逸的、深褐色的頭髮和一部分肩膀。但大部分畫麵都是焦黑一片,畫布上有劃破並燒毀的痕跡。她甚至不想讓它出現在家裏。


    「很抱歉,」亞瑟說,「我沒有做晚餐。」


    他把玻璃杯裏剩下的酒一口飲盡,走出了房間。


    * * *


    [1]金斯阿伯特為虛構地名。


    [2]《裏昂一家的生活》,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英國的一部家庭情景喜劇。


    6


    「你見過這個嗎?」


    羅賓·奧斯本正在閱讀一份《巴斯一周紀實》報[1],而漢麗埃塔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她暗暗琢磨,他身上確實頗有幾分《聖經·舊約》的氣質,黑色的頭髮垂至衣領,皮膚白皙,明亮的眼眸裏有藏不住的憤怒。如果再鑄造一尊金牛犢,摩西應該就是這副模樣吧。[2]或是以神跡震毀耶利哥之牆[3]的耶和華。「他們要開發丁格爾幽穀!」


    「你說什麽?」漢麗埃塔泡了兩杯茶。她把茶杯放下,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房間裏。


    「馬格納斯·派伊爵士已經把它賣給了開發商,他們將要建造一條新的道路和八棟新房子。」


    「在哪裏?」


    「就在這兒!」牧師衝著窗戶比畫了一下,「就在我們花園的盡頭!從現在開始,我們眼前的風景就快要變成——一排現代化的房屋!當然,他看不見。他住在湖對岸,我相信他會留下足夠的樹木作為屏障。但是你和我……」


    「他不能這麽做,對嗎?」漢麗埃塔不安地轉過身來,這樣一來,她就看見了那個標題: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的新住宅。這似乎是對這種破壞行徑的一種歡欣鼓舞的解讀。她丈夫拿著報紙的雙手明顯在顫抖。「這片土地是受保護的!」她補充了一句。


    「是否受保護不重要。似乎他已經得到了許可。類似的事全國各地都在發生,據說在夏天結束之前就會開始施工,也就是說在下個月或是過完這個月。而且,我們還無能為力。」


    「我們可以給主教寫信。」


    「主教不會幫忙的,沒有人會幫忙。」


    「我們可以試試看。」


    「不行了,漢麗埃塔。太遲了。」


    那天晚上,當他們一起準備晚餐時,他仍然感到心煩意亂。


    「這個可怕……可怕的男人。他坐在那裏,在他那幢大房子裏,瞧不起我們其餘的這些人——可他甚至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事跡來匹配他優越的生活。他隻是從他父親和他父親的父親那裏繼承了那幢宅邸。這可是一九九五年,上帝啊,不是中世紀!當然,讓該死的托利黨掌權並沒有什麽幫助,但是你一定想過,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不公平的年代了,那個你一出生就決定了會被賦予多少財富和權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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