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種,媽媽帕爾瑪想方設法說服爸爸放棄他的音樂會。這件事情上我是支持媽媽的,即使我沒有跟她表示過,即使我受到來自爸爸的壓力。為了女性的獨立我沒有其他選擇。


    第二種,爸爸不讓步,他們陷入冷戰。這次冷戰至少持續到輪渡前,甚至更長時間。


    就在我給你們寫這兩種可能性的時候,我想到了第三種,比前兩種更恐怖。他們會把我和尼古扯進他們的矛盾當中,爸爸因為音樂會不能成行而憤怒,他會強行讓討厭的科西嘉文化在我們心中發芽,強迫我們一邊詛咒著,一邊還要去聽電台裏不知所雲的音樂。他不停地跟著電台自娛自樂地唱啊唱啊,還要不斷開大音量,車裏充斥著a filetta的歌聲與吉他聲。


    對於一個故事來說,上麵這樣的執念,你們看了會覺得無聊,而且幾近可笑吧。


    但是,別笑,我未來的讀者們。


    這是伊德裏斯家族的宿命,因為一件破事兒,它將在8月23日晚上上演!


    為了一件破事兒,他重複道。


    四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為了一件破事兒。


    13 2016年8月14日,傍晚7點


    弗蘭克慢慢地開著車。不是怕走錯路,通往山上的阿卡努農莊隻有一條險路,隻是每經過一處懸崖邊的轉彎處,就會看到柏油路麵被蹭得表麵的瀝青顏色越來越深。


    克洛蒂爾德坐在副駕駛位置,頭倚著車窗玻璃,既看不到瀝青也看不到護欄,隻看得到窗外是空空的,車門就像一扇窗隔開她和外麵虛無縹緲的世界,車子就像一個飄浮在天空的箱子,通過一條看不見的纜繩連接這一端的頂峰與另外一端的頂峰。而這條纜繩隨時都可能斷開。


    阿卡努農莊所處的位置更高一些。我們可以通過一條不足五百米的山間小徑走路直達那裏,但車子卻要在蜿蜒的道路上開將近三公裏。


    「往前走就是了,」克洛蒂爾德瞄了眼弗蘭克說道,「你不會錯過的,農莊是這裏唯一的房子。」


    弗蘭克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這條窄窄的柏油路,經過了路上的唯一一個指示牌,上麵寫著「卡薩帝斯特拉,八百米」。木牌子立在一個小停車場中間,停車場周圍被徒步者踩出了幾條小路來。瓦倫蒂娜將她後麵的車窗放下來,窗外的空氣中瀰漫著一陣混合又有變化的植物香氣。百裏香,迷迭香,野薄荷……


    曾經的那些畫麵又不請自來地進入了克洛蒂爾德的腦子裏,每一個轉彎揭開一處新的景色,竟然都是如此熟悉,一棵巨大的科西嘉黑鬆盤踞在周圍將近兩米的其他樹的上方,一座古老的栗子磨坊的廢墟俯瞰著一條鋪滿小石子的河床,一頭孤獨的驢自由自在地啃著草。三十年過去了,什麽都沒有改變,感覺像是有人特別有耐心地將它們一直保持原樣。又或者是因為這裏已完全被人遺忘了。


    伊德裏斯家的人除外,他們一定不會忘記。


    經過較高處的三個轉彎後,他們遇見了這條路上的第一個人。一個老婦人彎著腰駝著背,穿一身黑色衣服,沿著靠山一側的路邊走著,好像她是村子裏經歷劫難後唯一的倖存者,她在為整個村子戴孝一般。弗蘭克放慢車速,又往懸崖一側靠了靠。靠得還不夠,毫無疑問。老婦人陰鬱地望著他們,有些驚訝一輛陌生的汽車會開到這裏來冒險。當他們經過她的時候,克洛蒂爾德從後視鏡中看到,老婦人用手指指著他們,嘴裏還一邊咕噥地咒罵著,至少是些邪惡的咒語。這時克洛蒂爾德很確信這個女巫並沒有把他們錯認成在她的領地迷路的遊客;她知道他們,而且已經認出他們了,她的動作和詛咒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就是為她準備的。


    在下一個轉彎處,她已經看不到那個女巫了。


    幾百米之後,經過一個緩坡,左邊一條鋪滿沙礫的小路幾乎是出其不意地伸進了農莊的大院子。霎時,好多的新畫麵好像從克洛蒂爾德的舊記憶相冊裏飛出來,浮現在她的眼前。阿卡努農莊,大家都簡稱它為農莊,它其實是三棟以灰色幹燥石頭建成的,麵向巴拉涅山坡的u形建築。中間的主房住著伊德裏斯家族,兩側的穀倉和大棚裏養牲畜。所有窗戶朝北的房間都給男人們住,山羊與綿羊們坐擁欣賞著雷威拉塔和地中海全景的好位置。農場的中間,大院子裏隻有由幾棵犬牙薔薇圍成的籬笆和幾個種有野蘭花的小花壇作為點綴,這些都是奶奶最喜愛的花,除此之外,院子給人的印象是,在院子正中間那棵三百多年的綠橡木的樹蔭下,很難再成活其他什麽植物了。


    克洛蒂爾德轉頭望向穀倉,那條長木椅還在那裏。那段她曾坐在上麵聽歌的有裂縫的木樁子,1989年8月23日的那一晚,黑手樂隊在她耳中尖叫,攤開在膝頭的日記本,還有尼古拉斯的叫聲:


    「克洛,所有人都在等你。爸爸他會不……」


    奇怪的是,在所有這些來自記憶深處的泡泡裏,最後一個破裂的,是關於那本遺落在這個長木椅上的日記本的。是誰收起了日記本呢?是誰打開了它?她幾乎記不得那時候在裏麵寫了什麽,甚至一個字、一句話都記不起來了;她僅僅記得的是自己的一些情緒,經常是一副不聽話、憤世嫉俗、冷酷無情的樣子。至少是在遇到納達爾之前。如果有人撿到了這本日記,肯定會認為她是最壞的女人。她要是今天能讀到的話,應該會很高興。但在1989年的那個夏天,她最大的害怕就是被她爸或者她媽發現這本日記。還好沒被看到。至少她可以不用覺得那麽羞愧……事故發生之後,在她回大陸以後,誰都有可能發現她這本私人日記,偷窺她字裏行間的秘密。除了她父母誰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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