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我的術式有關係。”繪裏世想了想,選了他容易理解的說法,用指尖點了點坐在她肩頭的夕染,“你能看到她嗎?”


    隻有成人手掌大小、一身蒸汽朋克風打扮,看上去像是裏香以前喜歡的關節人偶那樣的小人向乙骨憂太點了點頭:“你好,我的名字是夕染。”


    “……這是,式神嗎?”


    乙骨憂太入學後才接觸到了和咒術界相關的知識,對式神的了解還停留在非常淺薄的層麵,在他受到的教育中從來沒聽說這種存在還能展現出這樣堪稱可愛的麵貌和能與人正常交流,一時間訥訥地問。


    “差不多吧。”繪裏世覺得沒必要解釋到能讓他完全理解的程度,“她們比較特殊,除卻擁有相同術式的人,一般隻有尚未擁有願望的孩子才能看到。”


    她淡淡地說:“你是這樣的人呢,乙骨。”


    “不是這樣的。”


    乙骨憂太知道自己在許多人眼裏是個性格溫吞沒個性的人,剛和禪院真希認識時還被她犀利地評價為“腦袋空空得過且過的笨蛋”,但來到高專後,他已經找到了那個哪怕是赴湯蹈火也要達成的目標。


    他攥緊了拳,感覺到無名指上的銀戒硌著掌心的觸感後目光愈發堅定:“我的願望是,解開裏香的詛咒。”


    “很感人,但我說的「願望」,其實是更加自私的東西。”


    乙骨憂太聽不太懂她說的這句話,但她已經移開目光,重新看向了裏香:“裏香,這是她的名字嗎?”


    想到五條悟私下裏的請托,她的神色略顯緊繃。


    雖然不明白她所承受的詛咒是何種形式,但本應往生卻隻能以這種麵目全非的樣子滯留於陽世,至少在她看來對這個年紀的女孩是件很殘酷的事。


    但是,名為「裏香」的女孩卻並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情緒。


    剝離掉構築她的形貌的詛咒本身帶有的混亂濁穢的氣息,通過夕染的鏈接從她身上傳遞來的,竟然隻有純粹的滿足和幸福。


    ——簡直就像婚禮上的新娘一樣。


    因為被愛「束縛」住了,所以感到了由衷的「幸福」嗎?


    她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你想看看她嗎?”


    乙骨憂太聞言心頭一顫:“可以嗎?”


    “嗯,夕染的能力之一是能夠洞見萬事萬物的本貌,因為裏香原本是這個樣子,所以在我眼裏也是這樣。”她的眼睛澄淨清湛如經雨洗過的天空,“用特殊方式的話,可以讓你共享到這種這種視域——不過對你而言可能會有些殘酷,所以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是過程中會有痛苦嗎?乙骨憂太覺得如果真的再見到裏香,這種事根本不能算是代價,答得沒有半點猶疑:“拜托你了。”


    “真是久違了呢。”


    夕染彎彎眼睛,從繪裏世肩上飄起來,回歸到通體鎏金遍布形態各異的齒輪暗紋、中間位置黑色條紋中飾以黃銅色星幣紋飾的守護蛋形態。


    繪裏世伸手,輕柔地托起了她。


    的確是久違了,以至她不由生出了些許類似於“近鄉情怯”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念出了曾經諳熟於心的解放語:“遍見真理,以抵繁星。”


    “——我的心,unlock。”


    宛如水溶於水中,波紋微漾,夕染沒入她的胸口,有著絢麗虹彩的帶狀光環從融合處漫出,一道道一圈圈交錯環繞,結成一隻巨大的鎏金色光繭,將她托舉起帶至半空。


    光繭內時空與維度的概念都與現實有所不同的異空間裏,流光自發頂蔓延而下,為她束起長發、別上冠冕、編織衣裝。


    栗金色的長發由直變為大卷,發尾漸變成更加淺淡的金黃色,以飄揚的絲帶紮成雙低馬尾,歪戴有齒輪與機械翼裝飾的寬簷尖頂巫女帽,深棕色短披肩後垂落顏色外淺裏深的長後擺,古典風格的翻領羊腿袖襯衣外搭與披肩外套同色係的雙排黃銅扣束腰馬甲,往下是有著蓬起的層疊裙擺的膝上裙,不規則高低襪短襪一側上方固定金屬裝飾的皮革腿環,配以束緊腳踝的低跟中靴。僅供參考想象~  她輕巧降落,足尖點地。


    ——變身,「dreamtraveler」。(夢旅人)


    而在乙骨憂太的視角裏,就是突然有一陣讓他忍不住遮眼的強光籠罩住了繪裏世,待強光散去後,她已經變成了眼前這副與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裝束。


    他瞠目結舌,想起以前陪裏香看過的動畫片:“難道說……這就是魔法少女的戰鬥形態?”


    變身過程中被迫強製凹造型的繪裏世差點原地一個趔趄:……所以說你們男高是人均愛看魔法少女番是嗎?


    她木著臉,決定裝作沒聽到這句話,輕輕一揮手中的短杖:“view connection(視域共享)。”


    乙骨憂太隻覺眼前一陣輕晃,之後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開了超高清模式,一切都纖毫畢現,讓第一次用這種視野看世界的他甚至生出了短暫的眩暈感。


    但在這股眩暈感過後,他卻怔忡著愣在了原地。


    白色的、笑起來貓一樣的女孩背著手站在他對麵,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影影綽綽的微光,顯得有些不真實,模樣卻和他記憶中別無二致,在家門口人行道的行道樹下等他時,她總是這樣的神情。


    他幻想過很多次與她重逢時可能會有的反應,或許會想要擁抱、想要傾訴、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可當這一刻真正發生在他麵前時,他根本沒有做到這些的力氣。


    他隻是想,神明也好,詛咒也好,如果能把這樣的裏香還給他,他情願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換。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才如夢初醒一般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卻被繪裏世用短杖輕輕點住了手腕製止。


    “沒有意義的。”她冷靜地解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已經不在了。就算是裏香的樣子,她的本質也依然是詛咒,是由過往的殘渣和消逝的記憶拚湊出的、抓不住也留不下的轉瞬即逝的幻影,即使呼喚她的名字,她也再也無法以「裏香」這一身份存在於世,即使你們麵對而立,也再無法也感受到彼此真正的心情,即使再竭盡全力的擁抱,能觸碰到的也隻有冰冷失溫的泡影。


    明明近在咫尺卻隻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已經永遠失去的事實——所以我提醒過你,這對你而言非常殘酷。”


    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正如從前她聽過的她劍道老師的老師,彼時天然理心流的宗家隨口感慨的那句“時如逝水,東流無終,倏忽天地起悲風”。


    後來老人不久後就去世了,她想起那時她跪坐在廊下看到的被長風掃過卷起的落葉和這句話中透露出的蕭索孤寒的意味,記了很久。


    裏香依然靜靜地站在那裏,不靠近,亦不遠離,瞳仁如玻璃,無喜無慟。


    但乙骨憂太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像是隨時會哭出來,卻反複努力著,最終紅著眼眶露出了笑容:“不,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非常高興。”


    不隻是因為再見到了裏香,還因為繪裏世對裏香的態度,雖然高專的大家也都不會對裏香抱有異樣的目光,但他們也很難把隨時可能會失控的“特級咒靈”視作“祈本裏香”來看待,所以他真的很感激依然有除他之外的人仍把裏香視為人類。


    真是固執的家夥啊。


    繪裏世想,某種意義上講,和裏香的確是相當般配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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