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鳴」……?


    那是什麽?


    像是看出我的不解,少年輕聲道:


    “「共鳴」,是指嚐試者再度喚醒這副空殼的力量,讓它重新變回具有相應元素力的「神之眼」。”


    恍神的間隙,少年似有若無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要試試麽。”


    我有些遲疑。


    從對方口中得知這副空殼的來曆後,掌間的重量從輕盈轉為沉重。


    「神之眼」本就是很稀有的東西。我沒有理由去碰他人的珍視之物。


    “大哥哥……”


    我抿了抿唇,道:“這是別人留給你的東西,我…不能碰。”


    反射性地想要收回手。


    手指尖卻被人緊緊地握於掌心之中,


    少年注視我的目光沉默而執拗。


    “沒關係。”


    望著我躊躇的模樣,少年聲音放輕,循循善誘。


    “這隻是一次嚐試。”


    覆攏的手掌所傳遞於我的溫度,似有一種灼人的冰冷。令人不安。


    可在少年溫和的注視下,我還是按捺住內心的波瀾。試探性地握向那枚空殼。


    周圍開始變得很安靜。


    時間悄然流逝。


    我看到對方纖長的睫毛輕顫,眼中蘊藏的微光慢慢消散。


    我,沒能點亮那枚空殼。


    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有著明顯的錯愕。


    怎麽可能。


    難道是……


    霎時間,一個認知在少年腦中浮現。


    他像是陷入了一場毫無預兆的噩夢。


    半夢半醒間,暗自升起的希冀轟然破碎。


    而那些在等待中無意間傾瀉的情緒,瞬間化作一潭沼澤,悵惘綿密地裹挾著他。


    往事如風,頓起沉屙宿疾。


    無邊的情緒腐蝕刻有熔痕的胸口。


    惶然的人沉溺於過往。


    少年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


    他垂下頭,唇齒間溢出一句話。


    “…可笑。”


    可笑。


    兜兜轉轉……原來…都是他的罪孽。


    隔著麵具,我看不到少年究竟露出什麽樣的表情,隻能聽到他的聲音,似笑非笑,非癡而嗔,帶著痛楚。


    為了掩飾情緒,他喉頭緊扼,似要將一切艱澀吞咽入腹。


    然而,


    無知覺收緊的手指,令人掌骨疼痛。


    我望向交握的雙手。


    於我們二人之間的「神之眼」就像一塊灰撲撲的鵝卵石。


    它是實質的阻隔,也是過往的沼澤。


    讓現在的我們在交匯並行後各自分流。


    銀質的外殼、棱角摩擦各自掌心最柔軟的部分,有著顆粒般的鈍痛。


    我焦灼無措。同樣,我也被少年的情緒所感染,忽然覺得很難過。心裏密密麻麻地疼。


    可現在的我還做不到像大人們那樣,用更恰當的方式去安慰對方。


    “大哥哥…沒關係的。”我看著他,頓了頓,“或許等我有了「願望」…它就亮了。”


    “願望?”


    嘈雜尚未止息,響徹胸口的陣陣聲響仍在喧囂。


    少年驚覺回神,看向那隻緊握的手。


    幼小的手因疼痛而顫抖。


    卻是一副無論如何都不願鬆開的架勢。


    試圖以這樣笨拙的方式,讓人從一望無際的深海中掙脫。


    …


    ……


    “手伸出來。”


    酒精碰到掌心破皮處的那一刻,我頓時皺巴起臉,蜷起手指。


    “現在知道疼了?”少年涼涼開口。


    我努了努嘴,沒說話。


    少年掀起眼皮,將膠布繃帶重重按進我的掌心裏。明示他的不滿。


    膠布繃帶上麵印有小動物的圖案。


    是貓貓耶。


    我新奇地張合手掌,看著掌心裏的小貓從圓眼變成眯眯眼。


    “一刻不停。”


    坐在我身邊的人也眯起眼睛,用老氣橫秋地腔調提醒,“這不是拿來給你玩的。”


    好吧。


    那換一個玩。


    眼珠滴溜轉,我翻轉少年的手去瞧。


    掌心光光淨淨,什麽傷口都沒有。


    我瞪大眼睛,開始對比。


    為什麽?難道這就是小孩和大人的區別?


    少年任由我將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垂眸中,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就在我對比手掌大小時,頭頂上方傳來對方的話語。


    “你不該沒有願望。”


    我抬起眼,對上少年探尋的眼。他說得極為篤定,更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哪怕是小孩子,也有敏銳的一麵。


    這時的他,和宮司大人一樣,似是透過我的眼瞳遙看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究竟是好,還是壞,我無從得知。


    我眨了眨眼:


    “黑澤叔叔告訴我,說人一旦有了願望就會誕生出神之眼。可我……”


    手撫上心口,我繼續說:


    “我…沒有「願望」,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強烈的渴望、需要堅守的責任、萌發的信念與意誌、以及在逆境中催生出的潛能,都是 獲得「神之眼」的方法。


    我雖活著,如常人一般生活,


    但記憶的缺損,使我的心腔空無一物。


    人生在世,


    柴米油鹽、清歡幸福、夢想理想,皆為活著的意義。


    和平藏蒼介他們不同。無法賦予自身活著意義的我,有時候就像一個旁觀者,仿佛與周圍格格不入。


    踽踽獨行者,懵懂無知。


    隻得蹣跚學步、效仿他人。


    希望以這樣的方式,融入這人世間。


    可偶爾,我也和其他小孩別無二致。


    會在彷徨時,向年長者投以求助的目光。


    該如何活?


    該如何做?


    還是說,隻要這樣活下去,學下去,


    總有一日,我也能找到願望與意義?


    我帶著心底諸般不解,仰望少年:


    “大哥哥,我…該擁有「願望」嗎?”


    與我對視的人,漂亮的眼睛因詫異而控製不住地收縮,湧動起難以辯明的思緒。


    時暗時明的火光烙上他的側臉、眼眸,


    這一刻,


    他是指迷津的佛陀,也是惑人心的刹娑。


    是「極樂」、還是『阿鼻』,


    我的命運,皆在他一念之間。


    煙火蓄積起多餘的塵霧,於半空中懸浮,又沉澱在少年紫靛色的眼瞳中。


    半晌,他闔上眼。


    再度睜開眼時,他臉上的細微情緒已然消失殆盡,隻剩平靜。


    少年已然做出決定。


    “不用。”


    他垂眸看我,忖度般說。


    “這樣就好。”


    這聲歎,特別輕。


    輕的一下子就被風帶走了。


    緊接著,他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似得,抬手捏起我的臉。


    “大哥哥…疼…囤啊……”腮幫肉被人捏來捏去,又酸又疼,讓我話都說不利索。


    “別給我想這些有的沒的。”他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對我說,“失憶歸失憶,還把腦子給弄壞了?”


    我艱難開口:“大鴿各…你素腫麽直到唔矢憶的…嗚啊——!”


    少年沒回答,又狠狠揪了一下我的臉。像在報複。


    好疼啊!


    想躲根本躲不了,臉一直被人掐著。


    惱的我狂拍尾巴。


    最終,他良心發現,鬆開了手。


    我捂著臉好半天說不出話,疼得。


    少年打量起我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輕笑出聲:


    “怎麽不說話?之前不是挺能說的?”


    此時,他就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笑意彌漫眼梢,瞳色於火光中穠豔無比。


    “……。”我瞪他,試圖用“凶惡”的眼神提出控訴。


    少年眼睛微彎。


    他傾下身,很認真地端詳起我的臉。隨即伸出手,用指腹一點點揉開紅腫的部分。


    挨得很近,近到他的瞳孔中映出我微微怔愣的表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微涼吐息。


    少年朝我的臉頰輕輕吹了一口氣。


    “現在呢。還疼嗎?”他笑。


    我怔怔出神,像是忘了該怎麽說話。


    隻覺空氣都因篝火的溫度開始發燙。


    火星翩然,輕盈升空。


    我專注地盯著少年,盯著再次擁有淺淺微光的眼睛,兀自握牢他的手背,忽然道:


    “那大哥哥現在…還難過嗎?”


    尾巴也好、耳朵也好、捏臉也好。


    能讓他開心起來就好。


    被我握住的手,手指輕輕動了動。


    少年定定地看我一會,嘴唇微動。


    “…哈。”他發出不耐的音節,抬手就彈我腦門,“小孩少揣摩大人心思。”


    簡直是一個甜棗加一個棒槌的典範。


    這個腦瓜崩瞬間讓人眼前犯暈。


    疼得我又捂起額頭齜牙咧嘴,硬生生把心裏醞釀的話給憋回了肚子裏。


    少年哼笑,捏我的耳朵尖一下。


    開口又是顆甜棗。


    “接下來想玩什麽?不說,我就按自己的想法選了。”


    他作勢就要把我往神社方向牽。


    嚇得我慌忙揪住少年的袖子。


    好不容易溜出來又要回去?才不要——!


    他轉身,等我開口。


    我目光遊移,小聲道:


    “我…我想玩投飛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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