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真正正回到影向山,我這身舊衣服是徹底不能穿了。


    畢竟那條小徑積滿落葉,陡峭難行。在這之後還要爬一段山崖。而當我到達山頂時,有些縫補的地方莫名開線。


    我整個人破破爛爛、衣不蔽體,卻偷溜進最需要注意儀容儀表的神聖之地。


    罪過罪過。


    洗漱完畢換完衣服的我站在神櫻樹前,虔誠地拍掌拜禮。


    鳴神大人有沒有聽到我的懺悔我不知道。


    但狐仙大人應該聽到了。


    叮鈴鈴——


    身畔傳來神樂之真意的搖響。


    細微的聲音在我的頭頂上方晃動一周。


    這是鈴祓的步驟。


    能夠驅除邪靈,使人身心清靜。


    樂音輕吟,複回旋流。


    鈴祓琅琅,澄澈無瑕。


    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唯恐驚擾了這份寧謐的鈴音。


    等再次睜開眼睛之時,貌美的大巫女就站在我的麵前。


    月升山巔,女人倩麗的身影沐浴在無數月光的凝露下,顯得格外神聖。


    就仿佛她是自那一片清輝中誕生,是月夜見的神子。


    神子踏月而來。


    “多謝宮司大人。”我朝她行禮。


    紫苑色的眼直勾勾緊盯著我,女人的語調動聽優美,隱隱夾著一絲笑意。


    “小家夥,今天下午你…去了哪裏?”


    “……。”


    美好畫麵瞬間幻滅。


    怎麽一上來就是興師問罪。


    如若剛剛還是靜立一方的神子大人,那現在就是想看我神色扭曲的壞狐狸。


    差點沒繃住表情,我勉強擠出一句,“宮司大人,今天…我去了村中舉辦的祭典。”


    “這樣啊。”八重神子笑吟吟地點點頭,臉上帶著有趣的表情。她說:


    “抽空回來一趟,理應人數周全,卻不曾想少了一個人。


    “當時我還對螢美說,是不是夜行遊女將小家夥你給叼走了…哎呀呀——那可就難辦了呢。”


    我:“……。”


    倘若真有姑獲鳥這樣一個妖怪,那我希望是真的。如果真的有,那我希望是假的。


    因為我完全猜不透宮司大人下一句話會說出什麽來。既怕她語出驚人、又怕她再次罰我、更怕她拿我取樂。


    我低垂下眼,避開宮司大人那帶著逗弄人的愉快眼神。


    一隻手卻伸到我的眼前。


    纖細青蔥,指尖染有丹櫻般的粉色。


    隨後,掌心朝上。


    ……這是什麽意思?


    我頓時抬起臉,表情疑惑。


    “宮司大人?”


    八重神子心平氣和地說:


    “去了祭典,難道沒有帶禮物回來嗎。”


    我又低頭盯凝起這隻手。


    宮司大人這樣,就好像話本中的禦先稻荷大人……隻需伸出爪子,再晃一晃尾巴,就會有一大堆信眾為祂上供可口的油豆腐。


    可我真的沒有供品。


    想起我逝去的錢和衣服,心就痛。


    我沮喪道:“對不起宮司大人…我沒有買到禮物,也沒有錢再去買禮物了。”


    沒有收到供品的狐仙大人略有一絲詫異,美眸輕輕眨動。


    狐仙大人的本意,是要讓麵前這個小家夥上繳所有的甜點心、包括他在祭典上買到的心儀玩具。


    這樣,她就能欣賞到一副為難、又不得不忍痛割愛的有趣表情——嗯,這才對嘛。


    結果…事情竟沒有按照自己所預想的那樣來。


    於是乎,她表達出自己的疑問:


    “見習巫女的工資雖是沒有正職的多,


    “可也不至於讓你連買禮物的錢都沒有吧?”


    我答:“我朋友受傷去看醫生,可他沒有錢,所以…我幫他付了。”


    狐仙大人耐心地問:“怎麽受的傷?”


    我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就像是來神社尋求建議的客人。試圖求得狐仙大人的解惑。


    在這期間,狐仙大人隻是深深看著我,一語未發。


    等我語畢,狐仙大人歎了一口氣。


    “呀…變麻煩了。”


    幽幽的一口氣,像是慨歎一件將要到來的麻煩事。


    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於是,我看向狐仙大人:“宮司大人,我…做的不對嗎?”


    智慧的狐仙大人答:


    “對,也不對。


    “他本該重傷身亡,可你卻救了他。”


    狐仙大人回答的很模糊,讓人理解不透。


    可狐仙大人並沒有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她換了個話題。


    “話說回來,你為何想與他做朋友。


    “僅僅是因為見麵的一番話,就讓你篤定他是你曾經的好友?


    “照你所述,他是小偷。欺騙他人,也可以是他處世應對的方式之一。”


    對於狐仙大人的發問,我認真回答道:


    “之前不是朋友沒關係——因為現在,也能成為朋友的。


    “是我想和他交朋友。


    “出於我個人的意願。”


    我向狐仙大人描述起一枚信物。


    那枚鵝卵石,蒼介真的很珍惜。


    為了生計,他的確沾上不好的世俗風氣。


    如果說這些不好的東西日積月累、逐漸包裹成了鵝卵石的外殼——那麽,象征友情的真心才是它本來的樣貌。


    這顆光潔無暇的真心,正是他與平藏相處時,不斷打磨而成的。


    所以我認為蒼介他…不是壞孩子。


    狐仙大人雙手環臂,慢悠悠地問:


    “那對於這筆錢,你打算怎麽辦?”


    我坦白道出心中所想:


    “我準備寫張欠條,要他還錢給我。


    “其實還錢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嗯,對,不是最主要的!


    “隻是覺得這樣做…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去監督他了。”


    既然是朋友,那扶持對方、監督對方,也是我身為朋友的責任所在。


    聽完我說的話,狐仙大人紫苑色的眼眸靜靜盯著我,柔聲道:


    “倒也不算太笨。


    “若是他不肯按手印,你又該如何呢?”


    這可能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我不假思索地說:“我力氣比蒼介大,可以押著他按下去啊。”


    山風穿過林葉慢慢吹拂,微弱的蟲鳴混在風中,讓整座鳴神大社靜靜沉睡。


    狐仙大人卻忽然笑了起來,和悅的笑聲蘊藏在靜謐的夜裏,乘風搖曳。


    女人從高深莫測的神子狀態中脫離,又恢複到平日的恣意模樣。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釋然的笑:


    “…真是小孩性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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