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日快到了是麽,瑪利喀斯。”


    好熟悉的對話。


    我從發呆中回神,展露微笑。


    “是的,首席閣下。”


    不知為何,這四年來,皮耶羅每一年都會問我一次。


    因此,我每一年都能吃到至冬宮大廚新研發的甜品。


    ……說老實話,光是想想就會分泌唾液。萬分感謝女皇陛下識人的眼光。


    冰藍色的蛇形豎瞳平靜與我對視,等待我的答複。


    我笑道:


    “那今年我也有這個榮幸,吃到至冬宮的甜品嗎?”


    那雙古井無波的蛇形豎瞳,再一次帶上了一種奇怪的情緒,難以言喻。


    “我知道了。”


    皮耶羅沉聲開口,垂下眼眸,不再言語。


    …


    ……


    走在掛有帷幔的長廊上,迎麵而來的冷風並沒有消除我的困意,反而讓我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畢竟這次深淵探索一結束,我就立即被召回總部,風塵仆仆地來到皮耶羅的辦公室,向他匯報此次探索的進展。


    幾年下來,我們也對深淵有了更為具體的認知。「深境螺旋」與「淵月螺旋」有所不同,「淵月螺旋」每隔十五天便會變化一次,因此需要更為精確的坐標定位,來確保入口是否有所變動。


    而這次,用來測繪的儀器發現了新的回廊。記錄完相應的坐標後,稍作休整。十天之後,我將再次前往深淵。


    一步一個哈欠,終於回到辦公室。


    屁股才挪到椅子上沒多久,尼古拉的敲門聲硬生生把我的瞌睡給弄沒了。


    接下來的一係列匯報更是如此,催眠又提神。


    “人偶呢?”我問道“剛剛回來的時候就沒看到他。”


    “財務部提交文件去了。”尼古拉答道,他頭也不抬地又遞交了一份文件給我,讓我簽字蓋章。


    打開一看。


    難怪……又到了新一季度的經費申請環節。


    這段時間他隻會忙上加忙。想從那些管錢的人嘴裏吐出經費,比要了他們的命還痛苦。


    前往深淵後,花銷也變大。財務部的那些人嘴上雖然不敢反駁什麽,但在撥款的流程上卻開始嘰嘰歪歪起來。


    我的下屬們在他們眼裏都是老麵孔,早就有了應付他們的辦法。一套官方話順著說下來,看似回答了你的問題,可就是沒提哪天錢會到賬。


    有天,下屬們齊齊窩在我的辦公室裏抱怨。


    十幾個至冬大老爺們全坐在沙發上,塞得滿滿當當,像是要開楓丹的圓桌會議。


    “得找個嘴巴厲害點的。”有個人抱著手臂說道,“這些家夥滑頭的很。”


    “是哦!”又有一個人手上抓著煙,沒點,光在那歎氣,“最近他們還學聰明了,推來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和我溝通。按以往我早就開罵了,嘖!怎麽偏偏是個姑娘?長得還怪好看的,這我哪好意思?”


    這下讓坐在他邊上的人來火了,一巴掌拍掉他手上的煙:


    “合著你之前無功而返是因為這個?!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沒見過女人啊!”


    “你什麽意思?就你能?!”那人大聲反駁,“狗東西你有本事那你去!別到時候還看上人家姑娘,到時候就光想著追人!”


    “你放屁!我心裏隻有天鵝舞廳的諾娃!別當著其他人的麵汙蔑老子!”


    “還諾娃?人家是舞廳的當紅歌手,見過的男人比你每個月的工資還多,能看得上你這狗東西?!”


    在不遠處圍觀的我靠著人偶極力忍笑,笑的肩膀都在抖。


    “事關他們的工資和獎金,他們很積極的。”我在人偶耳邊說悄悄話。


    人偶斜了我一眼,沒說話。最終經費的大額支出究竟是為了誰?


    我吐了吐舌頭當不知道。


    眼看這兩個人即將開杠互掐,尼古拉不得不起身拉開他們,控製局麵。


    他再次把話題拉回正軌。


    “那我去?”我舉手示意。


    我覺得有點好玩,想試試。


    尼古拉搖了搖頭,不讚同。


    人偶直接持反對意見,皺眉道:


    “執行官親自去性質就不同了。瑪利喀斯,別想一出是一出。”


    話音剛落。


    一瞬間,辦公室內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人偶身上。


    包括我。


    緩緩轉動眼球,我的目光轉向身側。


    得是生麵孔。還得說話厲害。不論誰來都不心軟的。


    ……這。


    最合適的人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眨了眨眼,一槌定音:


    “就你了!”


    站在身側的人眉心發青,額角隱隱抽搐。似乎有在後悔剛才為什麽開口發言。


    倘若不是還有其他人在場,他現在肯定毫不猶豫就要給我來上一刀鞘。


    事務本就繁多,竟然還給他額外增加工作量。


    可事實證明,非人偶莫屬。


    他第一次去就說哭了三個工作人員,總經理聽聞後連忙前來救場。


    當天,經費就批示下來了。


    人偶的戰鬥力不容小覷。


    一戰成名是真。被財務部拉上黑名單也是真。


    通知:


    每日值班的工作人員,如果見到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穿著稻妻服飾的少年人前來。請立即傳消息給總經理和財務主管。


    立刻、馬上。


    請不要被他不說話時乖順安靜的模樣給騙到!


    哪怕他真的很好看!


    中午休息時分,下屬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仿佛他親眼見到似的。


    在一旁的我笑得別提有多開心。


    如臨大敵啊……財務部的那群人。


    人偶當時究竟說了什麽,好好奇。


    我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樂。


    事後被人偶知道我竟然私下八卦他。


    當時的他不動聲色,繼續工作。


    回到家後就給我來了一頓打。


    住一起後揍我的方便程度明顯上升,有什麽事直接帶回家裏解決。


    ……有那麽一丟丟後悔住一起。


    簽字蓋章完,我將文件遞還給尼古拉,打趣道:


    “到現在都沒回來,他應該還在和人掰扯。”


    尼古拉笑得開懷,臨走時還不忘叮囑我早點休息。


    由尼古拉提醒,我才抬頭望窗外。


    原來已到傍晚。


    黃昏同時間漸漸低壓下來,夜晚取代暮色,強撐著的精神力也跟著鬆懈。


    人再次疲乏。


    確認不會再有人來後,我腳步不停地走到休息室,撲向床鋪、眼皮閉合。


    太困了……直接進行一個昏睡。


    …


    ……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睜眼。


    黑暗囫圇著一道默坐的身影,朦朧又沉靜。


    是人偶……


    我喃喃道:“……你回來了。”


    對方輕輕嗯了一聲,發現我有清醒的跡象,便放輕握手的力道,卻沒有鬆開。


    頭頂上方傳來詢問:


    “你這次是提前回來的?我並沒有收到消息。”


    我點點頭:


    “嗯……這次發現了新的回廊…要及時報備。”


    還是覺得困,又漸漸閉上眼睛,我模糊不清道:


    “現在幾點了?”


    人偶答:“九點,怎麽了。”


    錯過晚飯時間了……我迷迷糊糊心想道。


    睡意漸散,但還是不想動彈。


    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將臉貼近對方手背。


    寂靜無聲的空間裏,若有似無的微涼氣息逐漸清晰,縈繞鼻尖,含著一絲消毒水的味道。


    瞬間清醒。


    “你受傷了?!”


    我連忙坐起身,捧起人偶的一邊手臂。


    被握住的手臂,繃緊一瞬。


    “已經好了。”對方輕輕拂開我的手,“不是什麽要緊的傷口。”


    想要仔細檢查,人偶驀地開口:


    “倒是你,奧瑞恩。你的腿是怎麽回事。”


    “……呃。”


    被轉移了注意力,下意識收回右腿。


    悄悄收回也沒用,畢竟整個小腿都纏著紗布,很是明顯。


    我雙手投降:


    “已經給醫生看過了,我不可能帶著一身血就去見皮耶羅吧?”


    人偶繼續質問道: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開始打哈哈,企圖蒙混過關:


    “無非就那麽幾種…你猜猜?”


    “嗬,我猜?”


    人偶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眼見著對方雙手交叉抱臂,準備再次開口。


    生怕他罵我,我搶先開口:“就是…不小心切到了。”


    “哈…‘不小心’切到。”


    對方臉上帶起皮笑肉不笑的譏諷:


    “讓我猜猜,是沒動腦子的亂殺魔物,還是你那該死的同情心作祟……”


    這不還是猜了麽……真給人麵子。


    我移開視線表示心虛,坐的端正保持乖巧。


    這樣的態度並沒有讓對方心情變好。人偶冷冷地掃了我一眼,起身點燈。


    燈光點亮昏暗的房間。


    他的視線定在我的右小腿上,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我順著他的視線去瞧,紗布在滲血。


    人偶的嘴唇微張,又慢慢合攏。估計是想斥上一句,但看在我受傷的份上,忍住了。


    他沉下臉,問道:“多大的切口。”


    “…十五厘米左右吧。”我估摸著說道,因為醫生縫合傷口的時候我有在看。


    他嗬嗬冷笑。


    要命……


    我現在聽到他這樣笑就頭皮發麻。


    他這麽笑,不是要罵我就是想揍我。


    要不然就是使勁施力包紮我傷口,就是命我去洗碗收被子還有拖地。


    我小聲嘟囔:“……這樣笑真恐怖。”


    人偶臉色立刻難看: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明明都說的這麽小聲,怎麽還是聽到了……


    至於再說一遍,


    當然是沒那個本事。


    我選擇裝死,當起木頭人。


    發現我又這樣,人偶冷嗤一聲。


    他轉身走出房間,沒過一會兒帶著醫藥箱回來。


    被血浸透的紗布自然得換。


    一圈又一圈拆下來,縫合的傷口顯露在外。


    人偶此時的臉和傷口縫針的狀態一致,皺成一團又有些扭曲。


    縫合的線有一處斷裂。傷口敞出一個口子,皮肉外翻、橫截麵清晰可見,猩紅的血液外溢。


    由於我自身能夠愈合的緣故,新生的肉芽正在緩慢生長,點點填合。


    我想了想,用手捂住人偶的眼睛。


    “我自己處理吧。”我小心翼翼詢問道。


    畢竟一邊往外冒血,一邊長肉,還蠻詭異的。太有視覺衝擊力。


    人偶拿開我的手,神色不悅。


    傷口處溫熱的血液順著我的小腿流於他的指縫繼而滲進掌心,又沾回我的腿上。


    我諂笑,指了指小腿無聲提醒。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我的鞋子還有地板都得遭殃。


    握著我腳踝的手這才放鬆了些力道。


    他沉默著沒說話,緊縮起眉頭,擦幹淨血跡後,開始清理傷口化膿的部分。


    隨著創口一點點被清理,我瞥了一眼掛鍾上的時間,又打量一眼人偶現在的臉色,小聲道:


    “明天早上吃什麽?”


    人偶抬眼瞪我,撂下止血鉗,沒好氣地說:


    “你覺得你還有東西吃?”


    他的表情像是在說:


    還明天早上吃什麽?弄成這幅狼狽樣還想有東西吃?給你水喝就不錯了。


    “那我們出去吃?”我不在意地笑,“去集市上買點,然後我就得回營地了。”


    “營地?”


    沒想到他的重點竟然是這個。


    我點點頭:“嗯,這次要趕在坐標變動前進行勘測和探索。”


    在此之前,準備工作都得安排妥當。


    在人偶即將陷入沉默之時,我伸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我們回家吧。”


    …


    回家的路還沒走上四分之一,人偶突然執意要背我。


    他嫌我走的太慢。


    慢慢走也沒什麽關係?想這樣的表達我,話還未說完便被他擅自打斷。


    “別磨磨蹭蹭的。”人偶蹙著眉頭“跟個瘸子似的,烏龜爬的都比你快。照你這個速度,天都能走亮。”


    我做思考狀:“這樣似乎也不錯?還能看到日出?”


    人偶臉色發黑。


    我哈哈笑起來,攤開手掌示意:“我幫你拿鬥笠。”


    人偶並沒有讓我拿鬥笠。


    寂寥無人的街道上,月光似是拉長了他的影子。


    人偶背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深紫色發尾也跟隨著腳步輕微晃動。


    深夜的風吹起他帽簷上的紅細繩,垂墜的一對鈴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幾次三番想伸手去夠,都沒夠著。


    “別亂動。”背著我的人不耐煩地說道。


    繼續抓紅繩,像收捕魚用的吊鉤一樣,一點點將鈴鐺收回。


    我有些驚喜:“抓到了!”


    對於我這種玩鬧的行為,背著我的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認命。


    幾年的相處,能明顯感到人偶對我越發縱容。


    是在他底線來回橫跳,惹惱後隻要道歉,就又會咬牙切齒地退一步底線的……那種縱容。


    平穩的步履一直走到巷子的盡頭。


    人偶拿出鑰匙,轉動鎖芯。


    回家了。


    家門打開後,人偶將我放下。燒起壁爐後,他又要去廚房忙碌。


    ……雞蛋的香味。


    說是沒東西給我吃,可過會兒連夜宵都快有了。


    想幫忙打下手,人偶嫌我礙事,因為我現在腿走不利索。


    隻好走到餐桌前坐下,乖乖等著。


    壁爐內部升騰起火苗,掛毯上跳躍著鮮豔濃烈的光焰。


    共同生活的痕跡藏在數個陳設中,客廳被這些零碎的小物件填充,不再空闊。


    櫃子裏擺著各樣的器皿。櫃子上擺著之前過聖誕節時留下來的禮盒裝飾,窗簾是透光的亞麻布,陽光會從簾中穿過,映照午後的靜謐。


    香豌豆做成的幹花被人置於淡紫色的花瓶中,擺在茶幾中央。


    燈光中,花瓣暈染出柔軟的暖光。


    其餘的家具一塵不染,規整秩序。在我前往深淵的時間裏,家中的另一位成員也定期清掃著家中的一切。


    人偶,比我更看重這個家,或是這種存在感。


    雖然在我的認知中,和他待在一起,就已經有了這種無形的氛圍。


    但人偶更看重私人空間,回到家後,甚至鮮少提及工作上的事。


    如果我在飯桌上抱怨的話,


    那就另當別論。


    他會放下筷子和碗,板起臉開始訓我。


    訓我有時候在會議上那沒頭沒腦的決策、深淵探索時不顧自身安危的行動、別老是吃甜的東西等等。


    太多能挑出來說的,身為人偶的他記憶力很好。


    有一次被他訓到一半,突然感覺有些委屈。想盡快把飯吃完。


    難過的塞下一口炸肉排。


    “……”


    我的天,太好吃了。


    完全忘了難過這件事。


    人偶應該也察覺到了這點。


    不然怎麽會輕而易舉的,就掌握我和他在家中相處時的至高點。


    心情變化,他通過一頓飯就能表達出來。


    心情好的時候,會遷就我的口味做甜膩的至冬菜,好吃。


    心情平和的時候,會靜下心來做稻妻料理,也好吃。


    心情一般的時候,三菜一湯一碗飯,但有水果吃。


    心情不爽的時候,一菜一湯一碗飯,愛吃不吃。


    真生氣的時候,沒得吃。


    難不成腦子不行手也廢了?


    肚子餓了關他什麽事,想吃不會自己動手?


    ……當然會自己做飯。


    之前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


    可就是覺得哪裏不對。


    吃了幾頓自己做的飯後,猛然意識到:


    人偶那突飛猛進、早已半步登神的廚藝水平,不是我勤學苦練就能追趕上的。


    普通人和廚神的料理天賦,天然就存在著巨大的鴻溝,無法逾越。


    嘴巴已經被某個人養刁了。


    見我認清問題所在、陷於思考的黑洞之時。


    某個人這時候會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放到茶幾上。


    ……是我喜歡吃的甜點。


    能吃到嗎?吃不到的。


    擺放的位置很有講究,距離某個人的茶杯最近。仿佛這是他的下午茶。


    眼睛多看一秒都是折磨。


    顯而易見的心理戰,等著我認錯。


    和某個人賭氣也成為煎熬。


    蛋糕的香味會慢慢占據大腦侵蝕腦神經,動搖本來就不穩固的決心。


    最後……還是會屈服的。


    道完歉後,伸手去拿。


    立即被人端走。


    在看到我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後,某個人會笑的十分戲謔。


    這下才是真的消氣。心情別提有多舒暢。


    攤牌了,他不裝了。


    就是故意這麽做的。


    有被氣到。


    於是,某個人又把甜點放到我麵前,還「貼心」的把叉子塞進我手裏。


    ………無話可說!


    至此以後,每當再被訓。


    望著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再看看碗裏的大米飯。我便在心裏安慰自己:


    唉,


    訓吧。


    還能怎麽辦。日子總得過。


    天大地大,掌勺做飯的人最大。


    如果真覺得委屈,就塞口飯進嘴。


    好難過。


    這是什麽?吃一口…真好吃!忘了。


    好難過。


    這是什麽?吃一口…真好吃!忘了。


    像極了一個記吃不記打的人。


    不過,相處久了,還是有一套應對方法的。


    偶爾會這麽做。


    隻需擺出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專心用餐的樣子。


    最後咬緊牙根臉色發黑的,是坐在餐桌對麵的那個人。被氣的。


    當然,這種幸災樂禍不會超過幾秒。


    因為接下來迎麵而來的刀鞘會讓我上躥下跳、左躲右閃。


    至於為什麽是偶爾。


    抱著碗邊吃邊躲有點麻煩。


    飯還是趁熱吃比較好。


    眼前的鳥蛋燒也是如此。


    夜宵能吃到這個真的很幸福。筷子夾起一小塊,色澤金黃的蛋料理,口感蓬鬆軟嫩,帶著淡淡的甜味。


    “這個好好吃。”我開心極了,邊吃邊道,“你還在裏麵加了糖耶。”


    人偶坐在我對麵,撐著頭輕蹙眉頭:“你是吃什麽都覺得好吃。”


    “有一般的好吃和好好吃。”我用筷子示意,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別人做的和你做的,當然還是有區別的啊。”


    人偶抿起唇,別過視線沒說話。


    我傻樂,繼續享用美食。


    …


    ……


    含糖的食物吃完時常會讓人犯困。


    我睡眼惺忪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惡魔的低語從身後傳來:


    “奧瑞恩,你刷牙了麽。”


    睡意頓時被嚇得無影無蹤。


    “當然刷了啊!!”我睜大眼睛回答道。


    人偶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我嗜甜的飲食習慣在對方看來毫無信用可言。


    相互不作聲的對視,紫靛色的眼微微眯起,質問道:


    “不睡站在這裏做什麽。”


    客廳的壁爐已經燒暖整個空間。


    溫暖的環境,按往日這時候我會當著對方的麵打上一個哈欠。


    視線偏移,我嘀咕道:“睡不著,被某個人嚇的……”


    人偶雙手抱臂,橫眉瞪我。


    大半夜不睡覺光想著討打是吧。


    我繼續不作聲,撇了撇嘴。


    人偶將我的小動作看在眼裏。


    僵持片刻,他皺著眉頭,把半開的房門完全打開,徑直走進昏暗的室內。


    “還杵著這裏幹什麽。”人偶轉頭道。


    壁爐內的炭火燃起細微聲響,在我的心中也一同裂開一道縫隙。


    不知從何時起,涇渭分明的各自空間也莫名的沒了邊界。


    應該是某一次的深淵探索之後,陷入魍夢中的我,半夜再次醒來,驚魂未定地敲門找人。


    必須要親眼見到,才能知道這是否是真實存在的。


    被打擾的人疑惑開門,卻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微微一怔。沒一會兒,麵色轉為平靜。把手遞向我,讓我握住。


    握住的指節柔韌而冰冷,實實在在。


    真實的。


    後怕、慶幸,混亂不堪的情緒褪去。


    冷汗則如反湧的潮水,席卷手心。


    麵前的人看了我好一會兒,似是在心中長歎一口氣。


    隨即,他回握了我的手,領著我回到房間。


    人偶坐到床邊,握著我的手,像小時候那樣看著我入睡。


    發不出絲毫熱度的手,竟讓人心神安穩。


    執行任務時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會睡得太死。更何況是在深淵的環境中。


    精神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是常有的事。這時的我,需要把個人的安危放在最後,去留意其他人的情況。


    在人偶身邊不用時時刻刻這樣,可以分出心神、可以放鬆。


    交握的掌心微涼,嚴絲合縫。


    長久的靜默讓人再次犯困。


    即將入夢之時,一定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我需要他的陪伴。」


    不論多少年,都將如此。


    時間緩緩流淌的日子裏,我始終這樣堅信。


    我曾以為,這樣的想法隻是我單方麵的希翼。


    人偶的想法,我無法準確判定。


    平日裏沉著冷靜的人,把自身的所有都裹在最深處。


    直到有一日,也如今晚這般。


    半夢半醒間。


    人偶仍舊坐在床邊,而我以被擁抱的姿勢在對方的懷裏迷蒙睜眼。


    這個擁抱,如落雪輕輕墜於草地上那般輕。含有青草和落雪那種幹淨冰涼的氣息。


    又仿若要把雪也合於掌心。


    貼在後心處的手,似是在感受我的心跳。


    我至今無法形容這個擁抱的具體含義。


    應是睡了有一段時間。擁抱之中,對方的體溫也是溫熱的。


    不用呼吸的人比夜晚還要靜寂。


    枕在對方肩頭的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隻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這顆心髒在所依賴之人的懷裏,平穩富有秩序的跳動著。


    心跳又一次響起時,我曾想過:


    在深夜卸下外殼的人,究竟在想什麽呢。


    心中雖有疑問,但我不需要答案。


    那個瞬間、這個瞬間,我能確定。


    相較於我,


    人偶,早已習慣於漫長的等待。


    但他或許……


    更加難以忍受分別時的孤獨。


    這樣想的我,閉上眼睛,陷入再一次的夢。


    「我也舍不得。」


    我在心裏小聲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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