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日在二月對麽,瑪利喀斯。”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白發少年愣了一會,他連忙回答道:


    “是的,首席閣下。”


    杯中的紅茶還剩一半,少年端著茶杯一時半會竟不知道是該繼續喝下去、還是得適時的告辭離開。


    因為這個問題來的太過突兀。更多的是,提問之人本身。


    ——「醜角」,皮耶羅。


    短暫思考幾秒後,少年最終決定抿下一口紅茶,先壓住臉上神情。


    但還是晚了一步。


    對方早已察覺,將少年的驚訝和不可思議納入眼底。


    未被麵具所遮掩的冰藍色眼眸冷峻深邃,皮耶羅再次開口:


    “當時的你仍在深淵,所以你錯過了你的成年日。”


    讓人更加震驚的話出現了。


    白發少年已經在心中慶幸,自己沒喝下第二口紅茶。


    不然他現在就可能當著皮耶羅的麵,嗆得直咳嗽。


    “對……”白發少年竭力保持著語氣,“但確切來說,這是福利院給我定下來的生日。”


    五歲那年在雪地上醒來的他,並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出生年月日。


    但這並不妨礙他擁有一個生日。


    這個生日日期是阿加塔老師定下來的,對他而言,是老師賦予這普通一天、特殊的意義。


    少年看向窗外,繁複花紋的窗簾下,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


    正如這降雪來的突如其來,讓樹上的葉子都沒來得及發黃,就裹上了銀霜,隨著寒風一同落下。


    他的今年,也如這降雪一般,過得格外快。


    春天過去、夏天又一次的前往深淵、直到秋天再回程的他。


    麵對著正式步入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他也即將迎來新一年的生日。


    皮耶羅的話讓少年陷於片刻的個人世界。


    其實……他對生日沒有什麽實感。


    對於生日的印象,全都停在福利院的那段時光裏。


    生日當天,弟弟妹妹們會送他手工做的小賀卡。


    尤利婭的簡筆畫稚嫩又可愛;列昂尼德的字寫的龍飛鳳舞,不仔細讀完全看不出來究竟寫了什麽;安菲婭的字跡娟秀工整、總是要寫很長一段向他傾訴。


    瓦迪姆則是四個人當中最特殊的,會在一大清早把一塊新鮮出爐的黑麵包塞進他手裏,並親口告訴他生日快樂。


    如果阿加塔老師能夠抽出空閑,她會在這一天陪他一會兒。而在這一天,書櫃裏又會多出一本新的書籍。那是老師專門為他添置的。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重複的實驗、軍隊的訓練、所要執行的任務,使他過於忙碌。


    也讓這個本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天,再次化為掛曆上的一頁紙,可以隨意撕去、隨意丟棄,繼而轉到下一頁。


    皮耶羅會知道他的詳盡資料,少年並不意外。


    準確來說,皮耶羅或許是唯二掌握愚人眾所有密辛的人。


    另一人,自然是至冬國最為尊貴的女皇陛下。


    “回來得比預想要更早一周。”端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拿起少年的述職報告,“這次的探索,你也沒有辜負女皇的榮光。”


    少年這下是真的要起身行禮了,他恭敬道:“這是我應該做的,首席閣下。”


    中年人熟視無睹這種禮節,他的視線重新移回紙麵。手中的鵝毛筆蘸上墨水,進行批複:


    “迎來成年也算一件大事。”


    “瑪利喀斯,你可以從我這裏獲得一件禮物。”


    鵝毛筆獨有的撰寫聲在寂靜的辦公室內,尤為明顯。


    少年蒼白的睫毛緩慢眨動。


    他的餘光瞥向放在辦公之人手邊的那本書。


    那本書,是他這次從深淵中帶回來的殘本。似乎和坎瑞亞有關。


    麵前之人從他手中接過這本殘本後,默然良久。


    至冬的夜晚總是十分難捱,裹挾著雪的寒風更能將這段時間拉長。


    在這段無限被拉長的時間裏,這位大人物也可能是因這本殘書的緣故,短暫走入了無月的黑夜。


    對於大人物的示好,少年深有體會。


    這本書,應該也是示好的原因之一。


    但誰都知道,所有饋贈,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禮物」的分量,可大可小。


    在和這位年長者單獨相處時,少年還是希望和從前一樣,能像長輩和晚輩一樣。


    因此,


    他希望這份「禮物」,為小。


    做好決定後,少年展顏微笑: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再一次吃到至冬宮的甜品。”


    說老實話,他真的還蠻饞至冬宮特供的蜂蜜蛋糕。為女皇陛下做甜品的人,手藝相當不俗。


    聽到少年的回答,對方停下書寫,抬起頭與他對視。


    那雙古井無波的蛇形豎瞳,帶上了一種奇怪的情緒,難以言喻。


    也許並不奇怪,換個人來就會立刻明了。隻不過是少年,並未讀懂罷了。


    “我知道了。”,皮耶羅低沉開口,再次垂下眼眸。


    …


    ……


    ……


    穿過掛有帷幔的長廊,白發少年帶著一身積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他搖頭晃腦甩掉碎雪,雙手也不閑著,開始撣落大衣上的積雪。


    把外套掛到衣帽架後,少年這才發現茶幾上的變化,小小的“哇”了一聲。


    各式各樣的精致點心擺滿一整張茶幾。


    效率太高。


    估計是在他離開後就吩咐下去,讓人準備了。


    “你去了很久。”坐在沙發上的人與少年對視。紫靛色的眼掃了一圈茶幾,透著不悅:


    “瑪利喀斯,別跟我說…這是你自己命人買的。”


    二十分鍾前,還在辦公的人偶聽見有人敲門。


    打開門就見到幾個侍從推著小餐車立在門口,安靜放下點心後,又推著餐車無聲離開。


    很難不讓人產生懷疑。


    自從少年開始往返深淵,幾乎都沒吃飽過,很多時候都處於饑餓狀態。


    補償心理讓他更渴望現世中的食物,變得更愛吃不說、食量也增大不少。


    最近更是偏好甜食,有多少吃多少。若不加以管束,遲早有天得蛀牙。


    瞥見對方快要發黑的臉色,少年剛想去拿點心的手即刻收回。


    “當然不是我……”少年小聲辯解道。


    他諂諂坐到對方身邊,眼睛仍舊凝在那些甜點上。


    甜點是小,接下來要說的正事為大。


    少年神色認真道:


    “我要跟你說一件很恐怖的事!你千萬別害怕!”


    身側的人斜了他一眼。


    “你別不信!”少年哼了一聲。


    附耳上前,把他與皮耶羅的對話完完整整闡述了一遍。


    果然,他也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但隨之而來的,是那張精致的臉轉為嚴肅,眉頭緊鎖。


    “瑪利喀斯,你回答的太快了。”


    保留不答才是最好的選擇。


    少年輕輕搖頭:


    “我知道。可我沒有你那麽聰明。穩妥起見,這樣回答也是可以的吧?”


    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麽說都沒有意義。


    人偶閉上眼,無聲歎了口氣。他雙手抱胸,陷入沉思:


    皮耶羅今晚的態度的確有些曖昧。


    結合他自己之前的經曆,邀請像他這樣的無名人偶來至冬後,竟也不做後續的安排。


    他和皮耶羅的談話還停在船被襲擊的那晚。從那以後,再無交流。


    以麵具示人的人所構架的狂驕之夢,他自始至終都不感興趣。之所以加入這個組織,更多是在數年的漂流中,終於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


    這場狂宴本該開始,卻被另一個人停歇。


    少年說的不無道理。


    對於知之甚少的人,必須保持警惕。


    …


    ……


    內心經過數十秒的激烈鬥爭,白發少年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誘惑,悄咪咪伸手。


    發現人偶還在思考,少年很是小心地端起一盤離自己最近的甜點心。


    他一邊注意著人偶的表情,一邊往嘴裏塞蘋果派。


    速度要快、動作要輕、聲音要小,最好兩口就吃完。


    一口接一口,一盤又一盤。


    等人偶從思緒中抽離,茶幾上三分之一的點心盤子早就空了。


    犯人是誰,不言而喻。


    然而犯人自己還佯裝不知道,端坐地格外正經。


    拳頭硬了。


    揍人的東西就在手邊,人偶二話不說直接給少年來了一頓打。


    …


    ……


    雞飛狗跳後,白發少年垂頭喪氣地從盥洗室出來。


    被勒令刷牙的他,剛剛才刷完牙。


    茶幾上剩下的點心?


    不用想了,早就當著他的麵全端走了。


    再想吃到這種甜東西,那得是兩個星期以後。


    少年直直躺平在沙發上,生無可戀。


    繼續辦公的人看他一副沒坐相的樣子,皺眉道:


    “瑪利喀斯,這是你在辦公室該有的樣子麽?”


    少年望著天花板,很是破壞破摔地回答道:


    “大晚上的…反正又沒人在……”,都晚上十一點了。


    這麽晚了,工作人員該下班的下班、該休息的也休息。除了必要的執勤巡邏,總部現在安靜的可以。


    按理來說,少年這時候也可以回家休息。


    但讓他還留在這裏原因有二。


    一、還有個人在辦公室裏。


    二、沒事做,讓他有些迷茫。


    從深淵往返兩次後,少年學聰明了。


    有關於深淵的調查報告,他特地擬了個模板出來,方便以後套用。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寫了整整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以來,少年都投入於處理深淵的一切後續中,也並沒有太去管他這個十一席本身該去做的工作。


    因為尼古拉和人偶依舊分攤著他的本職工作。


    他自然不用多在意。


    突出一個字,擺。


    少年衷心對人偶感歎道:


    “唉!好閑啊……!”


    真的很閑。大領導今晚終於有空過目他編撰的報告、也順帶聽他說完這次的深淵探索的匯報工作。


    明後兩天的事務他也不用插手,當然閑。


    某個需要加班的人瞬間沉默。


    他臉色隱約難看起來,沉聲開口:


    “瑪利喀斯……你故意找不痛快,我可以成全你。”


    危險警報嘀嘀作響。


    少年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快步跑到對方辦公桌前,當著對方的麵把幾份請示給簽字蓋章。


    “……哈哈,事情還是很多的嘛!”他幹笑著將請示遞給對方。


    做人嘛,講究兩個字,從心。


    人偶冷笑,一把奪過文件。無視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專心辦公。


    什麽嘛。


    少年努了努嘴,他拖來一張椅子坐到對方身邊看人辦公。沒一會兒又覺得無聊,拿起一張空白紙疊起小青蛙玩。


    手指一按,青蛙一跳,沒控製好力道。直接蹦到對方落筆處。


    啊,完蛋……


    少年目瞪口呆,根本不敢回收自己的折紙玩具。


    用於繕寫公文的筆懸停在紙張上。


    對方側頭,深紫如玉的眼對上他的視線,冷的要命。


    做事向來認真專注的人,被無故打擾後的臉色必然是很不好看。


    自從少年去往深淵後,需要處理的事務也隨之趨於繁重。


    更何況是現在這種關鍵的節骨點上。


    是真的很不喜歡被擾亂工作節奏。


    現在還未脫口而出“含蓄”的話,純粹是因為麵前這個人。


    這個人搶先開口了。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能相信嗎?”少年舉雙手投降中。


    緊接著,又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圓著那雙銀色的眼睛小心瞧他。


    和這雙眼睛對視,話雖然還抵在舌尖,可人偶的神色已然逐漸微妙。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眉心擰成了結。


    對少年說狠話有用麽?


    這個人已經學會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竟也學會在他惱火的邊緣線反複橫跳。


    年長的一方或許還沒完全意識到,可少年心裏清楚——


    這是相處久了後的小發現。


    時間一長,少年也意識到了什麽。


    服軟,很有用。


    當然,表情要乖巧。


    之後,再與對方對視。


    貌似,很吃這一套。


    這似乎……也是年紀小的特權之一?


    就像現在這樣。


    僵持許久,年長的那一方先敗下陣來,頗有些不耐煩的意味:


    “下不為例。”


    很是嫌棄地一把拂走少年的折紙玩具,隨後陰著臉繼續辦公。


    白發少年視線飄移,偏過頭努力克製上揚的嘴角。


    調整好坐姿後,這下是真的乖了。少年不再有小動作,讓對方專心工作。


    等人偶真正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呆在一旁、也一同瀏覽完全部事務公文的人,這才開口:


    “母親那邊的人,我都「請」走了。”


    阿蕾奇諾對於他這邊的眼線安插,在少年看來,都是擺在明麵上的人。


    畢竟他是母親親手教出來的孩子。


    這次,少年也同樣用擺在明麵上的方法,把那些人還了回去。


    隻需添置幾條莫須有的、不痛不癢的罪名,再將人扭送進至冬最好的軍事法庭。


    接下來隻要等陪審結束,就可以目送他們一個個進入監獄吃牢飯。


    選擇這樣做,更多是為了鬧大動靜,給對方聽見。


    至於母親會不會把人贖出來……少年不關心。就他而言,刻意針對這些人沒有意義,等時間一到他們會刑滿釋放的。


    “你還是心軟了。”對方頭也不抬地回答。


    少年笑著歎氣:


    “主要是拿出一個明確的態度?如果不是為了母親,其實他們都很能幹、辦事效率也很高。”


    聽他這麽調侃,對方則虛眯起眼,嗤笑一聲。


    某個人心夠大、膽子也大。這些人都敢留在身邊。


    少年在女人身邊學到的東西很多,其中就包括審訊、嚴刑和拷問。


    這是更有效率、更為直接的方法。


    為了完成必要的任務,少年可以這麽做。但他又不喜歡這麽做。


    如果有另外的選擇,他也更傾向於更加迂回的方法。


    另一個人不會插手他的處理方式。目的達成即可。


    少年和人偶的心照不宣從墓園回來後就開始了。二人各自分工,一個攏回要務權限、一個處理暗中眼線。


    正如少年對母親所說的那樣。


    處於「叛逆期」階段的孩子,肯定是要“胡鬧”一場才對得起這三個字。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動靜得製造的更大些才行。


    或許這樣,才能讓他那素來處變不驚的母親……微皺一下自己的眉頭。


    攜夾著碎雪的風撞在玻璃上,發出咚咚響聲。


    少年回神,動了動泛涼的手指。視線重新移回另一個人的臉上,懸浮的一顆心才緩緩落地。呆在對方身邊,才能徹底放鬆下來。


    升著壁爐的冬日夜晚和暖又寧謐。


    這樣的環境就是拿來閑聊的。


    “說老實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少年更好奇另一個人的行動和算計。


    人偶好看的眉上挑抬起,紫靛色的眼透出些許意外。


    他擱下筆,開始解釋。


    毫不意外的,看到白發少年銀色的眼瞳逐漸變得呆滯。但臉上的表情又在告訴他,少年真的有在努力理解他所說的信息。


    無奈歎氣,隻得再說一遍。


    等待少年自己消化完全的同時,人偶突然道:


    “阿蕾奇諾何時找你?”


    少年眨了眨眼睛,目光上移思考:


    “應該快了。最遲是在二月。”


    “這麽肯定?“對方反問。


    “嗯。”


    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托著下巴笑了起來。


    “因為我們是母子。”


    “我和她都很了解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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