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大約是那個柳木蘭的親妹妹,叫做柳柳。


    陸玄本來是有點擔心的。


    少女越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少蘿模樣,往往越可能病嬌。


    姐姐看起來是個妖嬈女醫,其實可能腹黑入骨。


    作為一個鍾愛二次元文化的宅男,陸玄其實很喜歡漫畫裏的病嬌腹黑姐妹花,但如果真讓他跟這種問題姐妹麵對麵相處,恐怕就沒那麽愉快了。


    尤其是在現如今自己喪失了行動能力的時刻......


    但是又呆了好幾天,陸玄發現自己的擔心其實有些多餘。


    首先是柳木蘭,的的確確是想拿自己做醫藥實驗,每天會配各種各樣奇怪的藥劑從陸玄口腔裏灌下去。


    但這個“毒醫”的實驗很講究,總體來說遵從了醫學臨床試驗的基本原則——


    不一次把病人治死。


    當然,在這凡國之中,本就沒有能讓陸玄致死的藥劑。


    無論是什麽樣烈度強度的藥劑,也勿論是好是壞,都不可能對至人強者的身軀起到作用。


    柳木蘭每次給陸玄灌完藥,都會問他一些問題。


    “有沒有感覺身體恢複了一些知覺?有的話就快速眨眨眼睛。”


    “有沒有感到右臂發麻?有的話就隻眨右眼。”


    隻是後麵問得越來越私密,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有沒有感到......變漲?”


    陸玄難以體會。


    至人之軀看似與凡人之軀無異,其實已經完全是兩種個體。


    藥劑入體基本如入熔爐,除了能帶出一縷煙,什麽都剩不下。


    柳木蘭給陸玄喂藥投藥的感覺,類似於你給擎天柱投喂西地那非,問他有沒有感到興奮?


    不過除此之外,柳木蘭並沒有對陸玄做其他過分的事情。


    沒有手術刀解剖,也沒有惡心的蠆盆蛇蟲伺候,隻是一心一意給陸玄喝藥,至於藥效到底是管什麽的,陸玄也不知。


    反正酷酷炫進去就完事了。


    隻是每天三頓藥按時端到床前,溫柔的美婦人,病榻上的男子,黑乎乎的湯藥,要素有些過於齊全。


    陸玄也就是不會說話,否則恐怕會忍不住喚她一聲金蓮。


    柳木蘭之外,每天都穿一身青衣的柳柳也不是陸玄所想的病嬌少女。


    隻是,腦子單純有點毛病。


    她所謂的拿陸玄解悶,基本沒有傷害陸玄身體的行徑。


    主要是傷害陸玄的自尊。


    惠國天空的雨已經不再帶有血色,但雨季還沒有停止。


    陸玄本來不驚訝。


    畢竟是如此高境界的天人隕落,整個三千凡國境內下上個把月的大雨也不算稀奇。


    但是這種大雨的天氣,這個叫柳柳的少女把自己架在擔架上推出去跟狗玩,高低是有點毛病在身上了吧。


    柳柳在醫館的後院之中養了一隻大狗,站起來有人高,渾身毛發金黃,陸玄也不確定是什麽品種,看起來像是前世的鬆獅。


    外麵雨淋得人睜不開眼睛了,地麵積水過膝,擔架漂在水麵上如水筏。


    柳柳把架著陸玄的擔架捆在狗身上。


    她有時坐在陸玄身上,讓狗在這過膝的積水裏拉著陸玄和自己在雨裏漂流。


    有時坐在狗身上,如水中狗車夫一樣拉著陸玄四處溜達。


    反正一圈玩下來,她高興得要命,陸玄跟狗都感覺挺沒尊嚴的。


    大雨下了好些天,陸玄感覺自己身上就沒幹過。


    小丫頭也不懂得體貼人,每次帶著陸玄和狗出門玩過,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跟狗都是濕透的。


    狗嘛,自己躲角落裏火爐子邊抖摟抖摟。


    小丫頭嘛,自己知道會去洗澡換衣服。


    陸玄嘛,植物人一個,此刻也無法動用體內真氣,隻能熬時間來將身上自然晾幹。


    往往上午剛剛晾個八成幹,下午又被帶出去漂了。


    陸玄心裏暗暗發誓,等自己能動了,高低把這個柳柳按進水塘子裏泡上三天三夜。


    熬了好些天,柳木蘭的藥總不見效,似乎已經有些心灰意冷,給陸玄喂湯藥的頻率從一天三次,慢慢變成了一天一次,又變成三天一次。


    惠國上空連綿的雨季終於結束,天氣開始放晴,陸玄覺得自己每天苦茶子濕漉漉的日子終於到頭了。


    證據是中間有兩天,柳柳沒有帶著陸玄和鬆獅出門,而是會趴在陸玄身旁講講話。


    主要是柳柳講,因為陸玄不語。


    柳柳什麽都講,也沒有章法,想到哪裏就講到哪裏。


    柳柳講自己和姐姐的身世,講她們原本殷實的家庭如何因為白張狂破碎,講她們如何被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名醫師父收留,又如何靠自己一步一步掙下毒醫的名頭,博得白張狂的信任......


    講來講去,其實就是一個根本還沒看到希望的複仇的故事。


    陸玄隻能靜靜地聽著,享受這難得的平靜而幹燥的生活。


    萬沒想到雨季過後的晴天,是惠國的酷暑時刻。


    太陽曬得地麵明晃晃都刺眼,金毛大鬆獅站在屋外熱得吐舌頭,柳柳不再把陸玄放在擔架上,她找來了一輛巨大的平車。


    鬆獅在前頭跑,陸玄在車上躺,柳柳有時坐在陸玄身上,有時坐在鬆獅身上。


    陸玄躺在平車上,仰麵朝天,接受七月太陽烤製,聽著前麵鬆獅呼哧帶喘的粗重呼吸聲,邊思考這無聊詭譎的人生,邊改了主意。


    不要讓柳柳泡水。


    等他能動了,要讓柳柳拉著狗跑。


    寒冬酷暑,刮風下雨,哪天惡劣哪天跑。


    實在是太欺負狗了!


    又如此好些天,暑氣都已經開始逐漸消散,柳木蘭徹底放下了對陸玄實驗的心思。


    最後一次喂藥,她端著藥碗站在陸玄的床前,低著頭時頭發披散,神色看起憔悴萎靡。


    “最後一次......還不行的話......”


    陸玄咕嘟咕嘟喝完藥,仍然既沒有眨左眼也沒有眨右眼,柳木蘭徹底破防。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身體!”


    “明明劑量已經可以頃刻毒死塵絕高手了!”


    柳木蘭把碗一摔,抱著頭跑出了房間。


    陸玄無言以對。


    也無法應對。


    屋內沒有人聲,沒有犬吠聲。


    初秋的蚊子還沒死絕,一隻格外小的透過門戶上的紗簾網眼鑽進來,也不叮陸玄,就圍著他一昧打轉,發出不絕的嗡嗡嗡的聲音。


    陸玄躺著。


    前些日子他其實煩躁得要死。


    不能言語,不能動彈,不知期限。


    三千凡國之外還有不得了的大事等著他去做,而他隻能每天如一塊死物一般陪少女和狗玩。


    但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兩日,他越來越能接受這種處境。


    在天地都寂寥的夜晚,就不動彈地躺在床上,聽著蚊子的叫聲。


    長生不死其實就是這個樣子。


    你必須在許多時刻裏靜靜躺著,聽蚊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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