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入暑,天氣燥熱。


    殷都城頭的禁衛軍將士個個大汗淋漓,頭頂的太陽曬得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高聳的城牆下,掛著寧字軍旗的黑甲大軍整裝肅立,精氣十足。


    城頭上的禁衛軍統帥腰間掛刀,三兩步來到城頭,望著城下密密麻麻的鐵甲步兵,感慨道,“一年前還在一起打北蠻子,這才一年不到,咱們怎麽就和自己人交手手了呢!”


    站在禁衛軍統帥旁邊的老卒蹲在城垛後,卸下頭盔,大汗淋漓的他搖頭說道,“一年前是聽張將軍的話,兄弟們打蠻子都是憋著一口氣,現在聽陛下的話,打自己人,兄弟們是不想打也得打。”


    “老張,你說打定州軍,咱們能打贏嗎?”禁衛軍統帥俯下身子,低聲問道。


    老張笑著搖了搖頭,靠在城垛上說道,“咱們拿什麽贏,張將軍不在,幾位副將軍走的走,犧牲的犧牲,就現在管事的這些將軍,說是禦軍府出身的年輕將軍,但實際上都是一場仗沒打過的毛頭小子,這第一次打仗就碰到了定州軍,想不輸都難啊!”


    “哎,吃著皇糧,這仗再難打都得打啊!”禁衛軍統帥無奈說道。


    “現在定州軍兵臨城下,咱們就在城牆上一直這麽待著等著人家動手,先不說真動起手來能不能打贏,在這麽曬下去,不等人家動手,咱們自己都要被曬死了。”老張抬頭眯眼看了看頭頂的大太陽,擺了擺手。


    兩人沒說幾句話,遠處便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一位年輕將軍穿著精金戰甲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大吼道,“哎哎哎,一個個的都靠在牆上幹什麽,都給我站起來,把定州軍盯住了,隻要他們敢攻城,就讓他們知道我們禁衛軍的厲害,都給我精神這點,精氣神這塊,咱們絕不能輸。”


    城垛下的禁衛軍將士一個個唉聲歎氣的站起來,大太陽曬得他們是頭暈眼花,就連站在原地都感覺無比費勁,反觀城下的定州軍,他們雖然也是原地不動,但人家將士不僅體力好,而且身上的鎧甲都是花大價錢做的,冬暖夏涼,當初寧延讓徐大都督定製盔甲的時候就說過,不管多貴,隻要將士們穿著舒服,就可以。


    現在來看,寧延當時的決定是多麽正確,不然現在城下的定州軍將士估計和城牆上的禁衛軍差不多,笨重又不透風的鎧甲穿在身上曬在太陽底下,不出三天就得玩完。


    老張無奈的聳了聳肩,身邊的統帥轉身看了眼走過來的年輕將軍,下意識的轉身朝著牆角啐了一口唾沫,“什麽東西,讓你在這曬一天試試,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要是換作張將軍,絕不會讓將士們就這麽曬著,大戰在即,兩軍對壘重要的就是士氣,這仗還沒開打就把兄弟們曬得又累又困,一旦開打那還有什麽士氣啊。


    殷都城下的陳令樞和林北陽也看到了城頭上站了一整天的禁衛軍將士,陳令樞冷笑一聲,搖著扇子說道,“這城頭上沒有陰涼處,讓禁衛軍就這麽曬著,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真是個人才啊。”


    “讓他們這麽曬兩天,不用咱們動手,估計他們自己都要撐不住了。”林北陽沉聲說道。


    “是啊,不管他們了,讓兄弟們休息吧,公子送來的冰鎮酸梅湯估計快到了,讓兄弟們都喝點,咱們這是再和他們拚體力,拚毅力,看最後誰先頂不住。”陳令樞一邊擦著臉上的汗珠一邊說道。


    林北陽揉了揉臉,大聲吩咐道,“全軍休息,喝酸梅湯。”


    話音剛落,一輛輛載著大桶酸梅湯的馬車就駛了過來,訓練有素的定州軍將士即便是被曬得口渴難耐也沒有衝過去哄搶,而是按照隊形,挨個去喝。


    冰冰涼涼的酸梅湯下肚,一身暑氣盡消。


    林北陽接過手下送來的酸梅湯,猛灌一大口,這一口下去,比喝酒還舒服,“軍師,咱們這得拖到什麽時候啊?”


    陳令樞就要比林北陽優雅的多,小口喝著,望著眼前的殷都城,緩緩說道,“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個月都有可能。”


    林北陽沉聲點頭,“這仗越早結束越好啊!”


    。。。


    三堂關之後,定州軍士氣鼎盛,除了林北陽外,圍困殷都的各支軍隊都請命攻城,但都被寧延壓了下來,寧延旨意很明確,圍困即可,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動手。


    對於手足袍澤,他還是下不了手,打西羌,北蠻是保家衛國,保衛百姓,保護大奉,他們定州軍赴湯蹈火,血戰到底沒什麽好說的,可是圍攻殷都,與禁衛軍交手,他寧延始終下不了手,張彭業是因為幫他北征而落得牢獄之災,這些禁衛軍將士都是張將軍的昔日手下,如果被他知道,昔日手下都死在了寧延刀下,寧延該怎麽麵對張彭業,又該如何麵對自己。


    可寧延又深知這麽耗著不是辦法,陳令樞的一番話在關鍵時候點醒了寧延,“公子可知,克敵最高境界是什麽嗎?”


    “大軍壓境,勢如破竹!”寧延回答道。


    陳令樞搖了搖頭,指了指寧延的心髒說道,“勝者,誅心為上,殺人次之。”


    克敵攻心,寧延恍然大悟。


    於是乎,寧延決定和高昌來一場心理戰,當年張彭業下獄後,一眾禁衛軍將軍被免職,這些人要麽流落他鄉,要麽隱姓埋名,可寧延心中清楚,對於現在城頭上的禁衛軍將士來說,他們肯定更加懷念曾經與他們同甘共苦的老將軍,而不是現在讓他們在太陽下暴曬的毛頭小子。


    想通這一點後,寧延給飛鴻和莊十月下了命令,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昔日的禁衛軍將軍,能找幾個找幾個。


    事關重大,莊十月第一時間和飛鴻取得聯係,開始四處尋找昔日禁衛軍將領的蹤跡。


    三天過去了,在寧延著急的等待中,飛鴻傳來了好消息,在象州找到了曾經的禁衛軍副將趙衝。


    寧延聽後激動不已,當即親筆書信一封交給飛鴻,讓交給趙衝將軍,隻要趙將軍能來殷都,那高昌不戰自敗。


    被殷都革職後的趙衝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在踏足殷都,都已經準備做一個田家翁,誰料自己回到老家沒多久,北方戰事再啟,失蹤許久的彭翊王突然出現在項州,並且被寧延擁立為帝,寧延立新帝,打著正朝綱的旗號南下,半年不到就殺到了殷都城下,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象州一處鄉野田園內,一群穿著銀白彩絲衣的男子站在籬笆外,靜靜的看著院中穿著粗布大衣的中年男子。


    辭官半年的趙衝將軍放下手中的水瓢,坐在木椅子上,在自己的草堂前打開桌上的信。


    站在他麵前的正是寧延的貼身侍衛莊十月,莊十月衝著趙將軍拱手道,“趙將軍!這是我們公子的親筆信,希望您能以大局為重,前往殷都,助我大軍攻克殷都,以正朝綱。”


    三天前的趙衝見到莊十月後,不管莊十月說什麽他都不會答應,然而這次不一樣,這次有了寧延的親筆信,他趙衝被免職雖然令人氣憤,但他趙衝明白這是忤逆天子之令的接過,不管什麽他都受著;然而張將軍含冤入獄這件事始終像把尖刀插在自己心田,他趙衝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將張將軍救出來,他不是不想而是有心無力,脫下軍裝的他就是一個普通百姓,拿什麽和天子鬥。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他在寧延的信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張將軍離開殷都的希望。


    看完信後的趙衝起身看著莊十月,紅著眼睛說道,“莊將軍,隻要寧州牧能答應我救下張將軍,勸降禁衛軍一事,我趙衝定盡全力。”


    莊十月頷首說道,“趙將軍放心,公子從不食言!”


    。。。


    再度出現在殷都之時,趙衝從禁衛軍將軍變成了一個普通百姓,來到定州軍大營,這是趙衝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定州軍。


    清一色的甲胄武器,每一件鎧甲都是精心製作,每一把武器都是分量十足,每一個將士都是氣宇軒昂,身為天子親衛的禁衛軍都沒有定州軍如此誇張的裝備,也難怪定州軍能打勝仗,能打贏北征,有寧延這麽一個定海神針在,定州軍什麽事幹不了。


    定州軍中軍大帳,莊十月帶著趙衝走了進來,寧延起身相迎,看到寧延後,趙衝直接單膝跪地拱手,“趙衝拜見寧州牧。”


    寧延快速上前扶起趙衝,“趙將軍快快請起,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禮。”


    趙衝搖頭感慨道,“寧州牧,我等悔不聽您當初所言,以至今日大將軍入獄,我等被迫白身,早知今日如此,當初說什麽都不會讓張將軍離開定州。”


    寧延拍了拍老將軍的肩膀寬慰道,“事已至此,當初張將軍也沒有想到身為天子的高昌會這麽對他,會這麽對待你們禁衛軍,追根到底,不怪你們。”


    “寧州牧,如今我趙衝一介布衣,此番前來並非為了功名利祿,也不是為了重回軍隊,我來就為一件事,救下張將軍。”趙衝紅著眼睛說道。


    寧延深呼吸一口氣,神色無比嚴肅,“趙將軍放心,今日即便你不來,我也會救下張將軍,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將軍,他的歸宿不該是監牢。”


    “多謝寧州牧,”趙衝重重的點了點頭。


    “趙將軍,我們定州軍起兵實屬情非得已,天子逼迫,百姓蒙難,我寧家若是再不起兵,一是對不起我們身上的戰功,二是對不起身後的百姓;但我深知禁衛軍將士是無辜的,殷都今日之禍罪責盡在高昌樂秦二人身上,其餘人都是無辜的,包括你,包括禁衛軍,包括皇宮中的每一個人,我寧延不願手中沾滿昔日袍澤的鮮血,所以隻能把您請來,希望您可以勸勸城上的禁衛軍將士,讓他們不要再與我們為敵,他們也是百姓的孩子,為什麽要站在百姓的對立麵,他們的敵人和我們一樣,隻有那坐在皇宮中的高昌!”寧延激動的握著趙衝的手,神情激動的說道。


    趙衝重重的點了點頭,“好,趙某一定竭盡全力!”


    。。。


    殷都城頭上的禁衛軍將士已經累垮了一大片,天天就這麽站著,是個人都受不了,要是張將軍還在該有多還,最起碼就算死站在這裏暴曬,他也會和兄弟們一起,不像現在這個統領,每天就早中晚來城頭轉一圈,其餘時間人都找不到,誰知道在那個女子懷中喝酒呢。


    老張實在是累得不行了,雙腿發麻,四下看了看,看到沒人盯著自己,直接靠在城垛上休息了起來,剛準備揉腿的他突然被旁邊的小子叫起來,“老張老張,你快看,那個人是不是趙將軍!”


    “趙將軍!”一聽到趙將軍三個字,老張立馬從城垛後站起來,看著城下那個一身粗衣的男子,激動不已,“是趙將軍,是他,一定是他!”


    林北陽將趙衝帶到殷都城下,站在他身後,輕聲說道,“趙將軍,拜托您了。”


    趙衝深呼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


    他抬起頭的一瞬間,整個殷都城頭都激動了起來,那些疲憊不堪的禁衛軍將士在此刻似乎都忘了身上的疲憊,一個個爭相湧到城牆邊上,大喊著趙將軍,趙將軍!


    城頭上沸沸揚揚的聲音讓林北陽都有些動容,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將士們心中的好將軍,一個值得信賴的好將軍。


    一聲聲熟悉的趙將軍喊的趙衝心中既激動又心酸,此刻的他突然明白,他趙衝這輩子就屬於禁衛軍了,是逃不開的。


    “兄弟們,我趙衝來看你們了!”


    趙衝的一聲怒吼讓殷都城頭徹底沸騰。


    寧延站在人群中,看著殷都城頭將士們的怒吼,也忍不住感慨道,“先生,這就是你說的誅心。”


    “不過公子你誅不是禁衛軍的心,而是高昌的心。”陳令樞搖著扇子慢慢悠悠的說道。


    寧延笑了一下,一瞬間的笑。


    但卻真誠認真,且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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