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放心,此事舉國皆知,在天下人麵前,他不敢做什麽,何況席上全是魏人,他就算要動手,也不會在宴會上。”


    陸晏廷一麵安慰著她,一麵製止小葫蘆玩老夫人的紅寶石手串。


    小葫蘆嚇得收手,撅了撅嘴,盯著爹娘看。


    老夫人頭上的銀絲比夫妻二人離開前又多了不少,但好在她的精神依舊熠熠,麵色也泛著紅,身子骨一直很硬朗。


    此刻見到這一幕,她被吸引了注意力,直接把那手串給了小葫蘆,讓他拿在手上玩,板著臉訓起陸晏廷:


    “你看看,這叫事情嗎?為了一串手串就訓他,你也是出息了,看把他嚇成這樣。”


    陸晏廷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有些無奈地說:


    “祖母有所不知,這孩子是太過頑皮,一日不教訓,三天便要上房揭瓦了,孫兒這也是怕他驚擾到您。”


    小葫蘆聽完這話,不滿意了,“我才不頑皮,曾祖母,爹爹亂說。”


    “是,是,你爹亂說的,我知道,小葫蘆最乖了。”


    老夫人摸摸他光禿禿的腦袋,一臉慈愛地笑道。


    此時,侍女端了老夫人每日要喝的養神湯進來,借此機會,陸晏廷把小葫蘆從榻上抱下來。


    正要放到自己身邊,小葫蘆卻掙紮著下去,跑到江近月身邊了。


    老夫人又看向江近月:


    “近月,我知道你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可是公主近些年來,脾性越來越不好,也不大愛見人,之後你們婆媳間若是有什麽齟齬,你可要多多忍耐了。”


    江近月莞爾一笑,她邊抱起小葫蘆邊回道:


    “祖母放心,孫媳明白。”


    一家三口在養怡齋陪老夫人用過午膳,這才回到歸鹿院去。


    歸鹿院定期有人打理,除了更換過的軟被床帳外,一切陳設都和當初離開時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離開時還是暖融融的春日,而此刻已經是炎夏了。


    初回京城的前幾日,夫妻二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時間在一件件忙碌的事中飛快地溜走,不知不覺中,便到了宮宴那一日。


    這日午後,府裏繡房的侍女將趕製好的宮裝送到歸鹿院,伺候江近月穿上。


    這套宮裝內裏是絳紫色大袖裙裳,外罩青色褙子,上頭鑲了許多珍珠以及玉石等物。


    一換上衣裳,那種被繁瑣禮儀包裹著的窒息感就將她裹挾。


    穿著這繁複又厚重的宮裳,叫她覺得帶上了層層枷鎖,根本喘不過氣。


    衣裳早已用名貴的香料熏過一夜,此刻領間的香氣沾到肌膚上,被熱燙的脖頸一激,便愈發濃鬱起來。


    這股陌生又濃烈的氣味讓江近月覺得有些不適,等換好衣裳後,侍女扶著她從內室出來,坐到梳妝台前梳妝。


    發冠和配套的珠釵玉環已經放在梳妝台前,侍女拿起時,上頭的金玉流蘇和那些珍珠翡翠勾纏在一起,丁零當啷的,一下就吸引了小葫蘆的注意力


    等這套頭冠一戴上江近月的腦袋,她頓時覺得頭都要被壓斷了。


    小葫蘆抱著小布偶坐在榻上,眼巴巴地看著江近月,提議道:


    “月月,要不晚上我們一起去吧?”


    江近月調整著發間的花釵,聽到這,話她幹脆利落拒絕他:


    “不可以,小葫蘆,今晚小孩是不能去的,你好好在這裏和嬤嬤待著哦,爹娘夜裏回來的時候,不想看見你還睜著眼睛。”


    “哼。”


    小葫蘆丟下玩偶,轉過身倒在榻上,隨後動作流暢地從榻前滾下來,跑到江近月身邊,盯著桌上那一堆胭脂水粉看。


    江近月對著銅鏡認真理妝,正想叫小葫蘆安分一些,突然發現鏡後的人有些熟悉。


    江近月轉過頭,看著她問:


    “畫屏,是你呀,你如今在哪當差?”


    小葫蘆站在她身後小聲重複:


    “畫屏,是你呀。”


    和兩年前木訥老實的樣子不同,如今的畫屏長開了些,更白更漂亮了,臉上還多了些精明和老練。


    “夫人可終於認出奴婢了。”


    畫屏停下為她整理衣擺的動作,笑著說道。


    她方才進來看到世子夫人帶著孩子的畫麵,想起當初表姑娘是如何瞞著她、同她鬥智鬥勇的,心中難免感慨。


    真是時移世易,如今連表姑娘的孩子都會跑了。


    她回話:


    “夫人,奴婢一年前放出去嫁了人,如今在國公府上繡房當管事娘子,專管針線一事。”


    “這件衣裙是世子命我們趕出來的,怕夫人穿得不合身,所以奴婢來幫您理理,可沒想到夫人的身段和兩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真是羨煞旁人。”


    江近月看著努力往她懷裏爬的小葫蘆,淡淡一笑,“有這個煩人精,我想胖些都難。”


    但實則不是這樣的,當年她在教坊司做舞女時,因為要保持身材纖細,每日所用膳食都有嚴苛的要求。


    後來就算出了宮,她也照樣秉承著在宮中的習慣,吃得很少很少。


    前年陸晏廷剛帶她到嘉州時,夫妻倆常常在夜裏相偕外出,去街上尋覓美食。


    那時在酒樓食肆中,江近月不管對那道食物多麽感興趣,可最後也隻吃一點點就很飽,再也吃不下去。


    陸晏廷將菜名一一念出,問她喜歡吃什麽,她都說不想吃。


    他批評她挑嘴,可是隻有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從前在宮中沒吃過這些東西,所以後來看到,也不想吃了。


    去年,陸晏廷常常抱著咿咿呀呀的小葫蘆,說很快連小葫蘆都要趕上她的飯量了。


    眼看著今年小葫蘆吃得已經比她多了,江近月還是毫無長進。


    她的腦中正回憶著嘉州的往事,一個不留神,小葫蘆爬到她懷裏,已經把桌上的一盒口脂往自己臉上抹。


    江近月急忙奪過瓷盒,用帕子把他紅了一塊的臉蛋擦幹淨,罵了小葫蘆兩句,讓嬤嬤把他抱走。


    小葫蘆哼了一聲,從江近月身上跳下去,跑到院子裏玩了。


    等侍女繼續幫她整理好妝容,不多時,陸晏廷就回來接她前去赴宴。


    看見自己一向素淨的夫人盛裝打扮,站在他麵前。


    陸晏廷的眼中流露出別樣的目光,見屋中沒人,他忽然將她抱到桌案上,低頭就想去親她。


    江近月嚇得匆忙拍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個,可別弄花我的妝,快走,一會兒來不及了。”


    陸晏廷悻悻收回手,替她整理好裙裳,低聲說:


    “走吧,夜裏、夜裏回來再說。”


    他牽起江近月的手往外走,卻發現她的手冰涼一片。


    “怎麽了,有點緊張是嗎?”


    陸晏廷微微低下頭,一臉關切地問她。


    江近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京城和嘉州不一樣,在嘉州時,她可以遊刃有餘地應對著那些人情往來,但在京城,在這個對她來說很不一樣的地方,她又變回了一隻鵪鶉。


    她並不習慣出席這些宴會,如今要進宮,見到幾十上百個夫人們,她心中更是忐忑。


    好在當初和陸晏廷成婚時,外頭沒什麽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眾人隻知道他和府上寄住的一位遠房表妹成了親,再多的調侃也止於此處。


    若是被人知道教坊司曾經的舞女,如今以世子夫人的名義入宮,江近月都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風言風語來。


    她一貫謹小慎微,除了在教坊司的那幾年,江近月從不將自己暴露於人前,故而此刻,她的手心都緊張到冒汗。


    江近月小聲說:


    “你說她們會不會在背後議論我呀,我怎麽感覺自己已經身敗名裂了?”


    陸晏廷邊牽著她往外走,邊寬慰她:


    “沒事的,背後罵我的人也不少。”


    聽到這,江近月忍不住笑了起來,輕捶了他一下。


    夫妻二人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歸鹿院,後頭的假山旁,小葫蘆背著竹簍站在那裏,看到父母離開了,他嘴裏嘟囔幾句,繼續埋頭在院中各處探索。


    他在大大的歸鹿院中跑來跑去,手裏還拿著幾根樹枝,時而去摘園中的花,時而去撿地上的落葉。


    他的竹簍裏已經裝了許多東西,有各種各樣的花和葉子,還有幾個好看的石頭。


    李嬤嬤跟在後頭,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汗,看一眼天色道:


    “小郎君,此刻天還沒黑,這外頭實在是熱得慌,要不我們回屋去玩吧。”


    小葫蘆搖搖頭:


    “嬤嬤回去,我不回。”


    李嬤嬤無奈地道:


    “看你玩得一身汗,那你等等,我去屋裏給你拿點水來喝,等著,不要亂跑啊,知道嗎?”


    李嬤嬤說完,就進屋給他裝水去了。


    沒一會兒,小葫蘆撿起一塊石頭,正想讓李嬤嬤幫他裝到背簍裏,一站起身,卻發現李嬤嬤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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