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興正人如其名,確是正氣十足。


    因著同窗勸他莫要與沈逾白走得太近,此人前途已然全無時,他當即道:“既讀聖賢書,交友當以品行為先,如何能隻看前程,爾等如此行徑,與小人何異?”


    讀書人最在乎臉麵,好心勸告,卻被紀興正指著鼻子罵小人,哪裏能忍,當場就有幾個家世不弱於紀興正的同窗拂袖而去。


    你紀興正縱然家世好,能比得上秦家勢大麽?


    以往逢迎之人如今卻漸漸遠離紀興正,紀興正倒也不惱,整日往沈逾白的屋子鑽,便是起程後,都要擠進沈逾白的馬車。


    待察覺沈逾白的馬車如此溫暖,便生出感慨:“難怪你們三人如此康健,竟半分都不咳嗽,原是馬車內另有乾坤。”


    又看到三人的手爐,試了下後便舍不得放手,還是沈知行自己搶回去的。


    沈知行頗為不滿:“你怎麽總待在我們馬車裏,就不怕冷落你那些同窗?”


    紀興正臉色一冷,道:“與同窗情誼相比,他們更重秦家的青睞,與我紀言之便不是一路人。”


    沈知行了然:“你也被排擠了。”


    紀興正卻是滿臉正色,道:“此乃棄暗投明。”


    與沈逾白交好,才知這位解元有真才實學,與之交談,每每對他有所啟發。


    紀興正大喜之下,整日拉著沈逾白探討學問,為此還特意帶來了上好的茶葉。


    隻是馬車上坐了四人後,就不太能放下桌子烹茶,隻能在入住客棧後,烹上一壺,四人共飲。


    與馮旦不同,紀興正是有真才實學的。


    文章、詩詞無一不精,又因是被從小培養的世家子弟,對朝堂之事也知之甚詳細。


    沈逾白與他探討多了,也是受益匪淺。


    他雖拜師崔明啟,看了不少抵報,可到底時日尚淺,朝中關係複雜,並未了解透徹。


    兩人這番討論,羅大舅聽得入迷,沈知行卻哈欠連天,為了提神,特意買了不少花生,邊吃邊聽。


    正月初十,一行人終於來到京城,住進了安陽郡設在京城的會館。


    各地商人為了在京城互相有個照料,建了會館,往常用於行業交流,到會試時給舉子們免費居住,結個善緣。


    如果能遇到家境貧寒的舉子,給些錢資助,一旦中了進士,那資助的商人就賺大了。


    即便舉子無法中進士,回到家鄉也是一方鄉紳,能照顧商人的族人,怎麽算都是花小錢賺大收益,商人們樂意至極。


    舉子們不用出住宿費,又能結交友人,還有各種小道消息,當然也很願意。


    更重要的是,住在會館有可能通過種種關係結交到同鄉的大官,所以舉子們一住進來,就積極參加各種詩會茶會。


    因此,舉子們進京赴考,住進會館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事。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舉子會被家鄉的會館趕出去。


    而敲開沈逾白房門的,是會館的管事,姓薛。


    羅大舅趕緊說好話:“薛管事能否通融一番,讓我們考完會試再搬?匆忙之下若要搬家,對會試實在有影響,我們可以付房錢。”


    薛管事雙手背在身後,氣勢有些淩人:“這幾個房間我另有他用,讓你們多住幾日,會耽誤許多事,我行商多年,有些家底,用不著什麽房錢。”


    沈知行氣惱:“你們若不想把房間給我們住,早說就是,何必要等到今日!”


    今日已經是正月二十八,二月初九會試就要考第一場,匆忙之下搬家,哪裏還有心思考試?


    他們住進會館時是正月十二,那時若會館不讓他們住,他們還有時間去找別的住處。


    想到住進會館後被眾人排擠,沈知行就不得不懷疑他們是故意的。


    薛管事沉了臉色,冷哼一聲:“我們會館將房間借給你們住,倒是借錯了!”


    這邊動靜早引來不少舉子,此時便有舉子附和道:“會館借你們白白住了十幾天,你們不說感激,竟還怪上薛管事了,哪來的道理?”


    薛管事回頭,對那舉子拱手,客氣道:“多謝仗義執言。”


    那舉子回了一禮,朗聲道:“商會給我們行方便,應該為你們正名。”


    兩人這番來往,讓沈知行氣得臉紅脖子粗。


    明明就是故意為之,卻讓兩人一來一往間,變成他們占便宜沒夠。


    偏偏會館確實是商會所有,他們這般說也占理。


    被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趕出去,簡直顏麵掃地。


    又聽到有人小聲道:“被當眾趕出會館,往後看他們還有何顏麵在安陽士林出現!”


    沈知行惱怒地去尋說話之人,環視一圈,那些舉子都是三五成群的說笑,看向他們的目光全是譏誚嘲諷。


    他不甘地指著一眾舉人問薛管事:“為什麽不讓他們退房間?”


    薛管事嗤笑一聲,嘲諷道:“他們都是早早就住進會館,你們是最晚到的,就該你們騰房間。”


    這下,不少舉子笑出了聲。


    有人藏在人群裏道:“留點臉麵,趕緊走吧,你們實在丟人。”


    又有人道:“得罪了秦家,被趕出去是活該,竟還攀扯上我們了。”


    沈知行又要上前,卻被羅大舅攔住。


    此時他們已經成了被嘲笑的對象,就算與他們爭辯也毫無用處。


    “你們今天趕走的是安陽的解元,等他中了進士,有你們後悔的!”


    沈知行氣得放狠話。


    誰知薛管事聽到這話,卻大笑出聲:“解元又怎麽樣,全國有多少解元,又有幾個解元能當上三品大官?”


    話音落下,他後背竟有些發寒,轉頭看去,正對上沈逾白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這下竟連心底都生起一股寒意,讓他不自覺閉上了嘴。


    沈逾白收回視線,對沈知行和羅大舅道:“收拾行李,我們走。”


    羅大舅拉著沈知行轉身就要回房,就聽薛管事道:“你們莫要拖拉,今日天黑之前必須搬走!”


    沈逾白腳步一頓,回頭看向薛管事,就見薛管事已是滿臉怒意。


    他再次轉身,回頭看向薛管事,清冷的聲音在會館中響起:“薛管事怎麽就認定我中不了會試?”


    薛管事平常見多了官員,今天突然被一個小小的舉人嚇了一跳,很惱怒,當即道:“全國幾千舉子赴考,不過取三百之數,你以為你能在這三百之數中?”


    目光落在沈逾白年輕到有些過分的臉上,他又是一聲嗤笑:“不過中了解元,就以為自己才學無雙,竟誰都敢得罪,往後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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