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藻宮回仁德殿的路上,有個粉麵太監與我迎麵走來,退至一側弓腰行禮,“奴才見過婕妤娘娘。”


    起先我並未在意,微微點頭算作回答,正要錯身走過時,他突然又將我喊住,雙手恭敬地遞上一塊白絹,“娘娘,您掉的手帕。”


    微微蹙眉,分明不是我的手帕,這太監安的什麽心?俯首望去,卻見他神情似有含意。


    衣袖一卷便將白絹接下,放在眼底掃視一番,應道:“恩,的確是本宮的手帕,多謝這位公公了。”


    又問:“不知公公是哪個殿的,本宮他日也好惦記你的好。”


    那粉麵太監忙叩首,“娘娘客氣了,奴才是麗人宮的內臣侍令張公公。”


    “麗人宮內臣侍令張公公是本王的人。”常昊王的聲音突然跳入我的耳朵。


    我心頭一震,是他來消息了麽!


    緊緊攥住白絹,我表麵故作沉靜,淡淡恩了一聲,擺手道:“本宮記住了,你去吧。”


    張公公唱允命,又向我身側的劉公公作揖請安,便弓著身子退出。


    回到仁德殿,我不做聲色屏退左右,忙從懷中掏出白絹細看,卻見上頭空白一片。思索半響,取來燭火放上頭熨燙,果真逐漸顯出字來,屬於常昊王的遒勁字跡越來越清晰:


    悅容,候我十日,縱天負我,我不負卿,願擔這千古罵名,亦不懼為你顛覆天下。


    落款處無姓名,卻是當日他出征前在城牆下仗劍指天與我說的誓言:


    與子成約,不死不休。


    顫抖的雙唇變得笨拙,反複念著那八字誓言,微笑著竟也能流淚。


    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將白絹放在唇前親吻,附在鼻尖輕嗅,仿佛能感到他不再遙遠的氣息,默念他的名字,子都……子都……


    想對他說,放心吧,悅容絕不會讓你擔負罵名,十日後必會給你一個理由,一個光明正大起兵的理由,悅容要讓你名垂青史千古流芳,要讓這曆史對你歌功頌德萬世敬仰!


    雖然舍不得,仍將白絹扔進火盆燒毀證據,在這敏感時刻,我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略略收整情緒,安靜地泡了一盅茶寧心,但沒喝,倚在榻上又看了半會《史記》,宮女來報說小皇子求見,話剛說完,薰皇子便噔噔跑了進來,口中直喊著姨娘。我笑著將他摟緊懷裏親親抱抱喊著寶貝兒,是真的歡喜他,總覺得他可愛那會像在劫小時候,呆傻那會像天賜小時候,母性的本能讓我抗拒不了這種極度想要溺愛的衝動,須知我那兩個寶貝弟弟長大了,遠沒小時候那麽可愛。


    他說:“姨娘教薰兒變戲法嘛!”我連連說好,因自己的手燙傷了剛上好藥不能反複為他示範,隻能手把手地教。他雖學得不快,但學得認真,是個極好的學生。就這麽陪他玩了好幾個時辰,直至經天子回來,他才跟父皇請了安,依依不舍地與我道別了。


    經天子站在銅雀菱花鏡前,展開雙臂讓四個宮女伺候更衣,暮色夕陽落照在他周身,蕩出一點點昏黃的圈暈,有種天宮飄渺的錯覺。


    宮女們利索地為他卸去繁重的龍袍皇冠,換上舒適的杏色紋龍衫,解去一絲不苟的盤發,梳上寬鬆的發髻,再別入一支綴龍翡翠長玉簪子,才完了事。


    經天子鬆了鬆筋骨,坐在我身旁,道:“薰兒這孩子從小怕生,朕還真沒見過他什麽時候這麽黏一個人,你也真有本事。”


    我笑笑,“孩子其實比大人還心細,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都能感覺得出來。薰兒怕生多半是被人嚇壞的,也須得慢慢扳正回來。”不露痕跡地告了史湘妃一狀,又歎息著說:“人這輩子啊,人來人往的,好的要記住,不好的也別記恨,孩子要是懂了,才能健康長大。”


    許久沒見回應,納悶抬頭,忽觸上經天子深邃的眼眸,幽深地晃著青藻似的水影,讓人突然有種心悸的錯覺。忙別過臉作羞態,“皇上做什麽這麽看著臣妾,怪不好意思的。”他笑笑沒說什麽,隨手翻了翻我丟在榻上的《史記》,道:“女子看這書的不多。”我隨口應道:“隻是閑來打發時間。”他又問:“今日去鳳藻宮請安沒遭什麽委屈吧?”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有劉公公替我打小報告,自然不需我自毀形象,便緩緩一笑作賢良淑德狀:“沒什麽好委屈的,兩位姐姐都是極好的人,對臣妾關懷備至,還備了厚澤的見麵禮,教臣妾都不甚歡喜了。”說話間,故意將袖子蓋住雙手往後背遮去。


    經天子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甩開水袖,瞪著我手上大片的紅腫,沉鬱了雙眸,“這就是悅容所說的厚澤的見麵禮,恩?”


    我驚慌道:“這……這隻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打翻茶盞才燙到的,跟湘妃姐姐沒關係!”似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遮住嘴巴,淚眼汪汪地與他凝視。


    “史湘妃仗著朕的寵愛殘害後宮妃嬪之事朕早有耳聞,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以為她會感恩收斂,孰料反而助長了她的氣焰。她找誰麻煩朕也懶得去管,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傷到了朕的小悅容,朕不會讓你白白受委屈的!”


    一把將我抱進懷裏,憐惜地撫著青絲,“悅容……悅容……朕該對你怎麽辦才好,為什麽你這麽善良?都是朕的錯,每當朕想保護一個人的時候,最後總是害了她!”


    他說得情真意切,聲音微微打顫,似滿心的悲愴讓他承受不起生命的沉重。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般情緒激動,忙安慰道:“皇上對臣妾好,那是臣妾的福氣,怎麽會是皇上的錯。”


    “是朕的錯,朕想專寵你,卻害苦了你。”


    我落寞俯下臉,幽怨道:“皇上的寵愛是屬於這三千後宮的,臣妾……從不奢望獨寵。”


    經天子忿然將我推開,“你是不是也跟所有人一樣,認為朕荒淫無度,不識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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