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再一次來到常昊王府,恍若隔世。猶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人與人之間還是彼此陌生的,初識常昊王,初見司空長卿,又怎會料得有今日這般際遇?也不得不感慨,命運的線條生命的玄妙,像是參不透的經。


    小廝在前麵引路,園內竹影婆娑,雖然是早秋,不是那種蔥油油的綠色,但枝椏交錯,婀娜多姿,也別有一番韻味。


    進了內堂官園,石徑是一溜的水磨鵝卵石,光滑細膩,從竹枝掩映的圓弧窗內,剛好可以看見常昊王正坐在那裏看書。


    較於庭院的別致,房內意料之外的簡約,僅一把梨花木刻椅,一張花雕書案。唯有案上的玉龍筆架,銅雀硯瓦,金鳳箋花,方顯出這是一個王爺的書房。


    聽聞小廝通報十姑娘來了,常昊王歡喜地站了起來,把手中的書丟了正要出來接我,煞是想到了什麽似的重新坐回去,板著一張臉又把書拿起來看了,卻根本沒放心思在上頭,書冊拿反了也不知。


    察覺我走進屋子裏,他裝得漫不經心道:“你今日怎麽有空閑來找本王了?”


    我愣了半晌,他這是鬧的什麽情緒?也沒有細想,說:“悅容是給王爺唱小曲解悶來了。”


    常昊王驚愕地看著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噔噔噔地蹭到他麵前,破開歌喉便唱了《竇娥冤》正宮滾繡球那段:“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隻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蹠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舟。地也,你不分好歹難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


    我唱得激\/情澎湃,常昊王卻聽得笑趴了下去,掩嘴道:“我的好悅容,你這是在為誰叫冤呢?”我眨著眼睛,煞有其事道:“王爺要是還沒聽懂,悅容再唱一段給你聽。”


    常昊王急忙擺手,“行了行了,再唱下去這兒都要成冤獄了,你心裏那點思量本王自然是知道的,燕山王這罪的確遭得有些冤,要放他也不是不可以,但須得拿了他的兵權,回封地養老罷,此生不得踏出封地半步。”


    他應得爽快,我反而有點無措,“就這樣好了?”他反問不然該怎樣,我一時結舌,他頗為無奈地歎了一聲:“隻要你高興,我什麽事不會應你?隻要你在心裏將我裝下,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稀世珍寶,我都會不辭辛勞為你送來。隻是……哪日在你的心裏,才能為我讓出一點位置?”


    “你……”我正不知怎麽回話的時候,目光一轉,瞥見書案上放著一疊鑲黃皮麵的硬折子,上麵寫著“楚悅容”三個字,正是被蕭夫人送進麗人宮準備選秀用的名冊和生辰八字,不知怎麽的,居然跑到了他的手裏。


    原來剛剛進門時他對我的那股惱氣,是從這裏頭來的啊。


    隨手翻看著自己的名冊,我道:“這是蕭夫人送進宮去的,事先也沒知會我一聲,我不過今早方知道,正要找你想法子呢。”說的也的確是事實。


    常昊王微微不自然地別過身子,“本王……本王又沒要你解釋什麽。”嘴角卻不自覺的揚出極為愉悅的弧度。


    明明是在歡喜,還裝!我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桃花眼水色唇,入鬢的飛眉上挑的眼角,天生一副遊戲花叢的好相貌,此刻卻為了我專注了癡態。心中莫名的柔軟起來,也樂著說些好話哄他開心:“你也真是厲害呢,我都還沒說,你早就做得穩穩當當了,有你護著,以後怕是沒什麽好讓我愁的了。”


    他被我說得眉開眼笑,煞有介事地側身看了看窗外的風景,而後好整以暇地捋著垂在胸前的長發,又伸手整了整束在頭頂的發冠,端起了王爺的架子:“你可算發現本王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了吧。”


    這人怎麽生得這麽自愛?我掩嘴笑個不停,連連說是,隨口問他這名冊怎麽會在他的王府裏。


    “麗人宮的內臣侍令張公公是本王的人。”常昊王說得沒有一絲遮掩,就這麽將自己安插在經天子身旁的暗人向我拖出,是將我當做自己人了罷。這份心思,讓我感動又心酸。一個轉身被他攬進懷裏,在我眉角親了親。雖然早就習慣了他時而親昵的舉止,但總是不免地亂了心跳。


    眉目疏朗嘴角含笑,他伸出手來扣起我的下巴,盡管我盡力地往下低頭,還是不可避免地對上那雙魔魅的雙眸,“悅容,我想屬於你,也希望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我紅著臉說:“王爺又怎麽會屬於我一個人。”


    他大笑起來,“這有何難,本王曾聽聞牧場豢養馬匹都是烙上印記作為擁有權,你便在本王身上做個屬於你的標誌,此生此世,便為你所有。”


    這話說得,想他堂堂王爺,敢情把自己跟牲口比作了?我瞠目結舌,便見他從抽屜裏取出別藏的墨硯,磨出了墨汁,又從玉龍筆架上挑出一支象牙毫筆交到我手裏,隨後捋起自個兒的衣袖,指著右邊手腕,笑道:“來吧。”


    “這……”我幹巴巴的眨著眼睛,他還真的認真了?


    在他催促下茫茫然地不知寫了什麽,回過神才驚覺,竟是一個“月”字。


    我心頭升起涼意,他早知我傾心蕭晚月,該不會多想吧?抬眼乍見他看著手腕上的“月”字出神,臉上盡是掙紮痛苦之色。我滿心愧疚,探尋地喊了一聲:“王爺?”恍若夢醒般回了神,他抬頭對我僵硬一笑,把袖子翻回下來,將那多情傷心的烙印給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我取來濕布,躑躅道:“我來為你把字拭去吧。”


    他閉目,濃密的睫毛細微顫抖著重重心事,“不用了,擦不去的,寫上了就是一輩子的事,除非是剝了這層皮肉痛徹了心扉,否則是怎麽也擦不去了。”


    我不信,抓過他的手撩起衣袖便往“月”字上擦,竟真的怎麽也抹不去。


    “怎麽會這樣?”


    他告訴我,先前我寫給他的信他總是隨身放在袍子裏,閑來想我了便拿出來瞧上一遍以解相思,一日那粗心的丫鬟把袍子拿去洗了卻忘了取出書信,就此模糊了那封信的字跡,他心疼了好久,後來差人尋來了這種遇水不化的筆墨,正準備擇日送去給我。


    我聽著紅了眼睛,摟住他的肩膀不住說著對不起。


    他埋首在我頸窩上,反複問著:“悅容,我可以愛你嗎,真的可以嗎?”


    捧起他的臉,在他唇畔上親了親,我哭道:“可以的,子都,我們可以的。”


    在人的一生中,誰沒有一個難以忘懷的人?每個人都會經曆這樣的過程,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麵是什麽。我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後麵,你會發現沒什麽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


    “蕭晚月就是我心頭的那座山,盡管我不曾越過山頭,但我明白,也許山的那一邊並不是我想要看到的風景。你才是我現在需要,並且渴望依靠的山頭。”


    我無法否認,已被他的深情打動,我更無法否認,他能提供我以及弟弟們強而有力的庇佑。是真愛也好,是私心也罷,蕭晚月是我擁有最美麗的夢,但夢終究是夢,是虛幻不可觸摸的,而他趙子都才是真實的存在,才是我現實的生活和最後的依靠。


    “為了你,我會忘了他,我會讓自己以後不再想他……”


    “不!你別再說了!”他低喝一聲,翻身將我抵在書桌上,粗魯地吻住我的嘴,仿佛我所吐露的不是誓言,而是最無情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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