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綾撐著額頭微微歎了一聲,將父親的信仔細收好,還是沒敢拆開看。父親對他應該很失望吧。他到陳國才短短幾個月,就陷在情念私欲裏不可自拔,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子還好辦,可偏偏是祁霄……他甚至想過,一輩子留在陳國做質子也可以……


    他這樣不孝,確實也沒臉回去見父親。


    唐綾獨坐了許久,漸漸收拾了心情才走出廂房,悄悄往仰熙齋去。


    仰熙齋隔壁的院子暫時空置著,祁霄悄悄將角門上的鎖換了,好讓唐綾神不知鬼不覺地自由來去。


    葉淮將唐綾送到仰熙齋,唐綾不讓葉淮一直跟著,但是侯爺的命令,葉淮應該寸步不離,所以這些日子,葉淮就在隔壁的院子候著,若有事他也好照應。唐綾拗不過,便隻能如此了。


    宗盛在院中收拾箭矢,見唐綾來了恭敬一揖,說:“爺在屋裏。”


    唐綾點了點頭,走到祁霄屋前剛抬手房門就開了。


    “回來了?”祁霄聽見腳步聲就知道他來了,打開門見到人的一瞬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似乎不需要什麽理由。


    “嗯。”唐綾不知道怎麽的被祁霄看一眼就能熱了耳根。


    祁霄輕輕拉住唐綾將人帶入懷中,關了房門:“回來的有些晚,今日是陛下還是十五耽誤了你?”


    “……我收到了父親的信,是關於議和之事。”


    原來不是陛下也不是十五公主,而是黃澤獻。算起時辰,今日唐綾確實來得晚了許多。


    “你爹應該不會同意聯姻的,就算有十萬玄鐵礦作為給十五做嫁妝都不能。”十萬玄鐵礦是下給周國皇帝的魚餌,在荀安侯眼裏該是見血封喉的毒,祁霄不信荀安侯能同意陛下的提議。


    “是,我爹的意思是絕無可能。”


    祁霄一笑,低頭吻了吻唐綾,發現他似乎不大專心,眉心輕皺著,於是又問,“怎麽了?你爹還說什麽了?該不會是你爹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唐綾抱得祁霄更緊了些:“坐下,我有話與你說。”


    “怎麽了?”祁霄拉著唐綾坐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令人不免生出不安來。


    唐綾在祁霄麵前隻提過一次議和,隻說起過聯姻,並未提及兩國聯軍,現在他得說。


    “還記得上次我同你說過,我有辦法說服陛下放棄聯姻的念頭?”


    “嗯。記得。是什麽辦法?”


    “說這個辦法之前,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坦誠告訴我。”


    “我?”祁霄皺了皺眉,忽而笑起來,“我對你何時不夠坦誠了?”


    “好,那第一個問題,你想要皇位嗎?”


    唐綾此時此刻異常嚴肅,臉上眼中全無笑意,甚至連他身上素常的溫柔都一絲尋不到了,他忽然像一根針,尖銳地刺進祁霄心口最深的地方。


    “……不想。”祁霄頓了頓,又道,“該說,無所謂。那個位置、那般權利,對我毫無吸引力,除非是為了我心中摯愛,我必須站在那裏才能得到、才能守護。”如果坐到那個位置上意味著他將要與唐綾敵對,那祁霄更不願意。


    “不要顧慮我,隻說你自己想不想要。”


    皇權之爭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必須賭上生死和一切的,並不是唐綾問一句想不想,就能輕易得來或舍棄的東西。奪嫡不是若攀千丈絕壁而登天下至高的過程,正相反,那是個無盡的深淵,從跌下去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和可能,若是僥幸沒有粉身碎骨,也是永墮黑暗。琳妃正是清楚才希望祁霄回撫州去,一輩子閑散至少能活著。


    唐綾微微低了頭,他該希望祁霄如何選呢?


    琳妃之死乃昭妃暗害,若祁霄不能成為那個可以主宰生死的掌權者,他母親的仇將永不得報……


    “我不想。”祁霄抬手揉在唐綾額間,他不想被權力逼成一個瘋子,那座皇城裏,瘋子已經夠多的了。他更喜歡能活成裴浩那樣的人,固執一點也罷,至少俯仰無愧。


    唐綾抬眼看著祁霄,眉間有些猶豫的神色,眼中複雜的情緒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清楚,許久才說:“那第二個問題,既然你沒有執掌天下權柄的野心,那你想要的是什麽?你心中所懷之誌是什麽?”


    祁霄深深望進唐綾的雙眸之中,他想唐綾是明白他的,才會問這樣的問題,也正是知道,才更要確認吧。


    “兒時不懂,母親告訴我要活下去。後來師父教我武功、兵法,有白溪橋在身邊,聽的都是白柳大將軍的生平事跡,我想我既然生於皇家,本就該擔起家國天下的責任,若有戰吾當以血肉築鐵壁護國守疆,方不愧為臣為子、不愧男兒血性,若三國太平,自該整肅朝政,還山河清明,證國法之製,至少該為白柳大將軍討個說法。後來師父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不能坐視不理。”


    唐綾無聲歎息,抬手撫上祁霄的臉頰:“好。我明白了。”


    祁霄偏頭靠在唐綾掌心,柔聲問:“唐綾,到底出什麽事了?”


    “不是出事,還沒出事。我問你這兩個問題,是因為我的辦法會讓你失去奪嫡的可能,我隻希望那樣做不是在害你。”唐綾低下頭,他無法與祁霄對視,他想他愛著祁霄,他說的是無論祁霄想做什麽,他都會幫他、支持他,可為何他好像做不到?他也是將祁霄當做棋子嗎?


    “唐綾,不要對我小心翼翼的。”祁霄握住唐綾的手,偏頭吻在他的掌心,“你這個樣子讓我很不安,甚至害怕。”


    唐綾的手微微輕顫,他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吻著祁霄,他不是棋子,他是他深深愛上的人。


    “告訴我吧,你想做什麽?”


    “你想過嗎,陛下為何拋出十萬玄鐵礦這樣誘人的魚餌也要促成我和十五公主的婚事?”


    祁霄輕哂:“總不會隻為了拆散你我。”祁霄想過,沒想明白,琳妃出事之後太多事情來不及細想,包括這一件。現在唐綾問起,祁霄沒有答案,他不知道陳周之間議和談了些什麽、談到了什麽程度,連猜測都不知從何下手。


    “陛下有伐齊之心,唯有陳周聯軍才能成事。”


    祁霄好像沒有很意外,這就是陛下一貫想做的事情,一統天下。陳周議和放在眼前,就是絕佳的機會。雖然以前三國之間的和談斷斷續續一直有,談了又毀了,毀了再打仗,打完再談,循環往複,好似這就該是三國之間平衡的狀態,而這一次陛下是覺得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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