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裏有一種茅草,名字喚作巴茅。一棵草就是一叢,四季常青,到了秋天也不黃萎,是多年草本植物。巴茅的葉子比大人的手臂還要長得多,孩子們在山裏玩,最怕的就是巴茅,因為巴茅葉子兩邊的齒子最能割破孩子們的皮膚,每個孩子小時候走山路都被巴茅割過手,隻輕輕地把手從巴茅葉旁邊帶過,不等你小心,就已見得自己手上有一條淺淺的泛著鮮血的割痕。


    下雨天牛不能淋著雨拉出去放,我爸就去割巴茅葉子,掀下一兩片葉子捆成一小抱,再用褲帶後麵纏帶的繩子把小抱捆成大抱,一把甩在背上背回來喂牛。家家的牛都喜歡吃巴茅草,很合牛的口味,巴茅也是我們這上好的草料,牛嚼在嘴裏的感覺好比人吃肉的感覺,痛快、美味、營養豐富。


    淺河灘裏有茅葦,三阿爹家的塘裏也生長著一叢叢的塘葦,河葦和塘葦的葦比巴茅的葦短很多,河葦和塘葦的葦竿也比巴茅的葦空脆,葦竿抽出來放幾天就枯爛了,不經放。


    巴茅葦是做掃把的好材料,隻要十來根葦竿好的,紮成一把,用絲索把掃把把綁結實,掃子用針線連紮實,一把自製的掃把就做好了。巴茅葦做的掃把挺耐用,不易受潮,濕了就放陽台上曬曬,也不那麽容易爛。


    但現在說起巴茅葦,我忘不了的是小時候媽媽教我用巴茅葦紮馬、紮小鬥子、小簍子。


    夏天,中午太熱,總是兩點半之後才出門,我媽到地裏去幹活,我跟著出來看著牛。我家的牛是黃毛色的母牛,生了一頭小黃牛,小牛可愛極了,招人愛,它跟在母牛身邊吃草,三四個多月後就不再跟著母牛,它會獨立自己去找草吃,遇什麽怕的東西了也會自己跑,不用母牛拚命地替它攔著擋著。我把牛繩牽著,不讓它跑遠了,也要照看著小牛。


    我媽在地裏忙著,累了或口渴了就過來我這歇會兒,水帶來擱我這放著。過來歇氣時我媽與我並排坐在地上,喝了幾口水,稍坐了一下,“我教你用巴茅葦折東西玩啊”,說完,我媽朝地外邊的巴茅叢裏走去。


    那巴茅的葦子也長得很長了,我媽走過去,那茅葦的葦頭有我媽那麽高。我媽把一根茅葦竿先與茅葉管子撇開,撇到接近葦根的時候再把葦竿的底節用力一扳,一根長長的、竿嫩葦紅的茅葦就從茅叢裏撇了出來。


    我媽撇了兩根,拿過來跟我旁邊坐下,把兩根茅葦給我手上,又喝了幾口水。喝完水從我手裏拿去一根,“教你用茅葦折小馬兒”,她左手拇指和食指夾著葦竿的竿頭,把竿頭朝前,用鐮刀朝著身前把茅葦竿撇成兩條,一直撇到離葦子三四公分的時候停下來。


    又從我手裏拿去另外一根,一樣地用鐮刀把葦竿撇成兩條,也留著離葦子三四公分不撇了。


    “先給你折個馬,再給你折個小簍子。”


    我媽先用葦竿的開口端折成一個角,這個角就是馬嘴,折完了馬嘴,再折紮好整個馬頭。兩根劈開的薄嫩有韌勁的葦竿條子互相絞紮,紮完了整個馬頭,把竿條子順下來編織馬脖子,折到馬脖子以下就變得複雜了,要幾乎與馬背垂直下去要留出馬前腿。


    這樣折出來的馬是一個單麵的馬樣,而不是立體的,折完了一共就兩條馬腿,馬體卷折著兩條馬腿,馬前腿伸下來,要與後腿一樣長。


    如果伸出來的兩條馬腿太長,就用指甲掐斷多餘,以讓整個馬體看上去都成比例,頭瘦,身體也要跟著瘦,頭胖,身體也要跟著胖。馬脖子看上去也要肌廓俊美,馬背、馬臀上的肌體線條也要看上去俊勁有力。


    看整個馬體魄怎樣的大小,就給它留多長的尾巴。尾巴就是葦子,巴茅葦子張開比梧桐葉子都大些,給馬做尾巴那肯定太大了,就要掀去大部分葦絲,隻留下一小綹。


    巴茅的葦子是順著葦竿一邊向下彎弧地垂著,留下最後的一小綹,從馬臀後留出來倒跟真的馬尾巴一模一樣了,順搭著屁股垂著。


    “媽,你真會紮,這麽快紮完了,這馬紮得真好看。”


    “這都是我小時候,你姥姥教我的,你姥姥紮的可比我折得還好了,你姥姥折的,脖子還能動呢!”


    “再給你折個小簍子吧。”


    我媽先折織好了簍底,四棱形,把葦竿劈開的兩條細篾子打了一個小結,再一圈一圈向外擴織。編好了簍底編簍筐,簍筐四個麵,最後封頂。


    葦子這頭把葦絲都掀光了,隻留葦竿子做一個簍提把手。


    一個巴茅葦編折的馬,一個巴茅葦編織的小簍子,這是我童年時代裏,媽媽用草給我織的玩具。


    我跟別的孩子比不上,別人家的孩子爸爸媽媽都會給他買各種各樣的玩具,玩具小汽車、拖拉機、挖掘機、塑料積木,甚至是遙控變形車,而我從來都不曾擁有過這些玩具。


    我看別人玩那麽好的玩具,其實心裏有時候還是很羨慕的。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要什麽有什麽,玩得欣喜若狂,而自己隻能獨自盤玩著這些個無聊幼稚的東西,隻是他們不曾看見,沒笑話過我罷了。


    我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羨慕歸羨慕,我從來不會大哭大鬧地要爸爸媽媽給我買玩具。


    說實話,媽媽教我的那些折葦的方法仔細研究起來還是大有學問的,後來上學讀書後就遠離了草樹花林,坐在教室裏上課,躺在寢室的窄木板床上睡覺,與媽媽一起快樂歡笑的時光減少了。而又過去了十幾年,不曾再折過,手法都忘得一幹二淨。


    那塘裏的塘葦依然年年都在,特別在夏季,是塘裏亮麗的風景,下著微雨的天,坐在塘壩上的草叢裏拿著魚竿釣魚,有別是最獨在的快樂,沒有一點的塵世喧囂、憎恨怨氣,有的隻是幽境對心靈的淨洗沐浴。


    巴茅葦,在田邊、山路旁到處可見,每次回去,從它旁邊經過仍然會刻意地盡量離它遠一些,怕它會在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割出一個細小但會流血發疼的傷口。


    巴茅葦還可以折出很多好看的東西,尖尖的金字塔一樣的棱錐、葦人、葦魚……用心地折,體現出內涵美感,做出來的,一件件都是藝術品。


    把八茅的葦竿從茅草裏撇出來,最底部是嫩嫩的,也脆,有時候走山路出遠門,在路上大人們會隨手拔出一根來,把拔出來的那頭放在嘴裏含著。


    我也拔出來放在嘴裏含著過,它沒有特別的味道,含嘴裏卻是那麽的清甜,草本的精華給遠行的人以最純甄的回味。


    也許有一天,我老了,我依然會回到我最有感覺的地方,用巴茅葦紮出最有汁源草味的茅葦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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