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雖然取了個華豔的名字,但這家妓館卻跟精巧旖旎的袖月樓、雕欄玉砌的楚玉樓風格全然不同,頗為簡約風雅。


    它隻有十二座小舍,掩在竹林、蓮池、梅苑之類清幽雅致的地方,取名也都源自典故,比如‘一水中分白鷺洲’、‘何處相思明月樓’……


    其中十座都有在此掛牌的姑娘居住,剩下兩座是清居,做客棧使用,客人可以自行帶外麵的姑娘入內。


    這失蹤的竇大人,下榻的便是無主的‘白鷺洲’。


    大堂是一處簡約的草蘆,一麵牆上掛著寫有姑娘名字與招牌曲藝的木牌,如今亂作一團。


    官府的人圍了一圈,看不出年紀的鴇母正得體對答,十位姑娘跟他們的婢女小廝也都在分別接受問詢。


    一群醉醺醺的公子們哆哆嗦嗦站在路中央,時不時彼此對視一眼,都恨不得抬手遮住臉。


    世家子弟招妓飲酒,遇上熟人,本也不算太難堪。關鍵是出了這麽大的事,必然連累家中名聲,各自在家族中又未必是那唯一的繼承人——


    方多病看他們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立即就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李蓮花倒是沒什麽表情。


    這也就是運氣好,不然他很有理由懷疑,換個時間地點,會在裏頭見著愁眉苦臉的紀公子或者施公子……


    他走得緩慢,側耳聽著議論。


    這南曲中除了兩大霸主,其實還有什麽瀟湘館、尋芳閣、蒔花院……但這家‘露華濃’在近兩三年忽然冒頭,竟是一家沒有賣身契約、姑娘可以隨時來掛牌,也可以隨時走的特殊妓館。


    肖紫衿一路上一言不發,帶他們穿過人群直奔‘白鷺洲’而去,連石水都覺得他有些反常,路上看了雲彼丘好幾眼。


    “到了。”


    方多病點評道:“滿塘枯荷,這風景倒是雅致。”


    李蓮花隨口‘嗯’著。


    在他眼裏,這‘白鷺洲’建在蓮花池的正中央,四麵鄰水,隻有一座木質浮橋聯通,附近十丈之內也沒有可供人隱匿的高樹。


    加上肖紫衿的人,這有足足二十五名護衛,兩名守浮橋,剩下二十三人繞圈巡邏蓮池周圍,可以說滴水不漏,無論潛行還是暗器都很難威脅到屋內的人,更不必說是將一個大活人帶走了。


    石水見他盯著浮橋發愣,以為他看出什麽門道,便問:“李神醫,你在看什麽?”


    李蓮花本來在走神,這一下被點名,‘啊’了一聲後呆了半晌,“這,我有個問題啊,是為何確認與江湖人士有關呢?”


    肖紫衿一拂袖,“讓監察司的楊大人跟你們解釋吧。”


    “請諸位看看這個。”


    楊昀春將一張對折起來的紙遞到佛彼白石眼前,“是跟金鴛盟有關嗎?”


    四人頓時麵露震驚,抬眼去看肖紫衿,得到了一個點頭。


    方多病好奇地脖子都要伸斷了。


    紀漢佛與雲彼丘對視了一眼。


    “沒錯,這運河驛站向東七裏,青竹山下,掘地十丈……乃是百川院地字牢所在。”


    楊昀春也神情肅穆,低沉道:“監察司驗過了,這上麵是尚書大人本人的字跡。”


    李蓮花伸出手去,“能給我看一眼嗎?”


    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平白與記憶中的門主多了幾分相似,石水鬼使神差地將紙向他麵前一送。


    李蓮花也忘了說謝謝。


    因那紙上寫著:十日之內,備黃金萬兩,運河驛站向東七裏,青竹山,紫嵐堂,掘地十丈,自歸。


    剛剛楊昀春說,這是竇大人本人的字跡?


    他下意識蹙了蹙眉。


    這下更像了。


    石水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蓮花的臉看,好像非要看出什麽破綻來才肯罷休。


    半晌,他突然問:“這紙張是從哪裏來的呀?”


    “是白鷺洲裏本來就有的紙。”楊昀春倒是個極有修養的,見石水這麽反常地盯著李蓮花,也沒有動怒,反而因為聽過蓮花樓主的名號和他先前破過的幾樁案子而對這個人有幾分敬意,說話的態度也分外溫和。


    “我們檢查過了,這是揚州城妓館內很流行的金粉彩箋,姑娘房裏都會備一些,與文人雅客吟詩作對時用。”


    李蓮花抬眸:“這白鷺洲裏不是沒有常駐的姑娘嗎,也放這種彩箋?”


    “鴇母是這麽說的,‘白鷺洲’和‘東籬下’雖然暫時沒有長期掛牌的姑娘,但也會有客人帶姑娘過來,該備著的東西都是沒有少的。”


    李蓮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李神醫有什麽發現嗎?”


    “哦,這暫時還沒有。”他搖了搖頭,“我們方便進去看看嗎?”


    李蓮花提著衣擺跨過門檻,目光掃視著水閣上下。


    “白鷺洲”是十二舍中最僻靜的一間,陳設也最為雅致,一張紅漆酒案上擺著價值不菲的冰裂紋瓷瓶,裏頭插著一支枯荷。


    他在屋裏慢慢踱了兩圈,發現鴇母並沒有說謊,琵琶琴簫,文房四寶,甚至隻能裝裝樣子的、未開刃的劍都有,鏡匣銀梳、胭脂唇紅也一應俱全,且大部分都是沒有開封的。


    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讓他心頭一跳。


    這屋子像是……在經年累月地等著一個姑娘。


    “李蓮花你看出什麽啦?”


    “目前都很正常。”李蓮花聳聳肩,“方小寶,你有什麽想法?”


    “疑點多到我腦子都快炸了。”方小寶掰著指頭數,“這線索堆在一塊,看起來倒像是竇大人綁架了他自己然後索要贖金……可他怎麽知道地字牢在哪?又要這萬兩黃金做什麽呢?如果是有人綁架他,先不論是如何從這鐵桶一般的巡防裏悄無聲息擄走一個人,單說這樣的陣仗,黃金真的有人能拿得走嗎?”


    李蓮花點點頭,“嗯。”


    “而且我有點不太明白。”方小寶撓了撓頭,“這竇大人要是不招妓,幹嘛專程跑來妓館呢?難道他覺得這地方特別風雅,武林客棧的天字房和官家驛站都配不上他?”


    李蓮花瞥了他一眼,目中似有讚許之色。


    “李蓮花你倒是說句話呀。”方多病好奇:“你今日怎麽這麽沉默寡言?”


    李蓮花遞來一張油紙包著的大餅,“我餓得說不出話。”


    方多病驚奇:“你哪兒來的?”


    說話並不妨礙他一口咬在餅上,被香地長歎了一口氣。那餅表皮用油炸過,裏麵裹著碎肉、筍丁和香菜,剛出鍋沒多久,還是熱的。


    一看油紙上還有吉祥齋的標記。


    李蓮花:“葉姑娘給的。”


    方小寶驚悚:“葉姑娘在哪??”


    李蓮花往外邊一努嘴。


    ……


    葉姑娘真是個神人,這衣服一換連臉都不一樣了。


    這麽會兒功夫她就變成了露華濃裏的姑娘,輕紗遮麵,還有婢女給打著扇子。


    竟然誰也沒注意到這姑娘怎麽就變成了十一個……


    方小寶又咬了一口餅,含含糊糊道:“合著她在外麵就給你了?那你為什麽到現在才給我?”


    “外麵人太多,我要是拿出來吃的話,不就把她給暴露了嗎?”


    “不是,你們倆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接這麽大兩張餅?”方多病嘟囔:“那我真的懷疑高手偷運個大活人也不是不可能。”


    李蓮花斜眼看他,“你說得對。”


    “完整地帶出去可能很難,但分批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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