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花村依舊被饑餓和疾病的陰霾重重包裹,看不到一絲曙光。


    但鍾昊天與柳音音之間曾經的那份親近與熟稔,現今已被尷尬和疏離所代替,恰似一道無形的深壑橫亙於二人之間。


    鍾昊天有意無意地躲避著柳音音,並非不想見,實是不敢見。每逢與她擦肩而過,他的心便痛至無法喘息。他唯恐自己的眼神會暴露那份深沉的眷戀之意,隻得遠遠遁逃,任思念於黑暗之中肆意蔓延。


    他竭力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然而每當目光於不經意間和柳音音相觸,那刹那間的慌亂以及心底驀然湧起的悲傷,都令他深知,這份感情或許自年少時就已生根發芽,時至今日更是早已刻入骨髓,哪怕痛苦萬分,也難以割舍。


    與此同時,柳音音的父親柳泉的病情每況愈下,愈發沉重。他們已然從那破舊的廟宇中遷離,現居於臨時搭建而起的狹窄木屋之中。


    柳音音整日守在父親身側,悉心照拂,緊盯著父親日益憔悴的麵容和孱弱的身軀,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執拗地強忍著不讓其墜落,似乎那是她堅守的最後一道堅強防線。


    鍾昊天偶爾也會聽聞有關柳泉病情的訊息,每一回皆似一把沉重的鐵錘擊打在他的心間。


    他也曾悄然前往鎮上,誠心想邀大夫前來為柳父療治。怎奈他們在劉全的威嚇之下,縱使奉上諸多銀兩,亦無一人有膽量前來潭花村為病者醫治。


    他隻能在心底祈禱著,期望柳父的病情能夠出現轉機,仿若祈求上蒼能夠施予些許憐憫。


    晨曦微弱地穿透稀薄的雲層,傾灑在荒涼到近乎死寂的後山之上。


    連綿起伏的山巒像是沉睡中的巨人,沉默而冷峻。山上的樹木稀落,草叢枯黃,在微弱的晨風中瑟瑟發抖。


    柳音音輕挽著竹籃,踏著沉重遲緩的步履,沿著那崎嶇蜿蜒的小徑,艱難地向上攀爬。


    她那原本明豔的麵龐此刻卻黯淡如晦,柳眉緊蹙如彎月,在那清澈而明亮的雙眸之中,猩紅的血絲若隱若現,眼神裏盡是深沉的疲憊與焦灼之態。


    想到病重的爹爹,柳音音全然不顧自身的虛弱與疲憊,幾近要將這座山反複尋覓個遍。可歎她苦苦尋覓多時,所得的草藥也不過寥寥數顆而已。


    柳音音徐徐地走到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邊,悄然無聲地坐了上去。


    她緩緩抬起頭,那一雙眼眸無神地凝望著宛如夢幻般的天空,仿佛周遭的一切皆與她隔絕開來,唯有那宛如穹廬般遼闊的天空承載著她此刻繁雜而又難以言喻的萬千思緒,包容著她所有的哀愁與悵惘。


    “音音——音音——”石頭後忽然傳來仿若夢囈般含混不清的呢喃之語,那聲音猶如一道閃電,瞬間打斷了柳音音的思緒。


    她嬌軀一顫,匆忙地如同受到驚嚇的小鳥一般從石頭上跳了下來,睜大雙眸,急切地定睛望去,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不禁驚訝地高呼起來:“昊天哥!”


    柳音音疾步向前,隻見鍾昊天的軀體綿軟無力地斜倚在石頭上,雙手仿若失去生機般無力垂於身側,周身散發著濃烈至極的酒氣,熏人欲窒。


    在他的腳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個空酒壇,有的已然破碎不堪,酒水與泥土相互交融。另有一個半滿的酒壇歪斜在一側,酒液正汩汩地向外流淌,仿若鍾昊天心中那無盡的愁苦在不斷傾瀉。


    他滿麵通紅,雙目緊閉,眉頭緊蹙,即便在睡夢中,似乎也承受著難以承受的巨大苦痛。頭發淩亂至極,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發絲,緊貼在額頭上。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仿若在艱難地掙脫束縛,喉嚨裏不時傳出含糊不清的嗚咽之聲,還在不停喃喃著她的名字。


    “音音,你為何不懂我的心……”其聲飽含著無盡的痛楚與哀傷,仿佛世間所有的悲苦不幸都沉沉壓於他身上。


    柳音音的心中驟然湧起一陣愧疚與無奈,內心仿若被千萬隻螞蟻瘋狂啃噬。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貝齒緊咬,眉頭蹙成了一團亂麻。


    看著鍾昊天如此狼狽心碎,柳音音感到無盡的糾結與苦痛。她一方麵心疼鍾昊天的深情被錯付,一方麵又為自己無法給予他渴望的情愛而深深自責。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嬌軀也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昊天哥,你醒醒。”她輕柔地搖晃著鍾昊天的肩膀,試圖將他喚醒,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猶如風中飄零的落葉。


    鍾昊天卻依舊沉醉於自己的世界中,“音音,我不想做你哥哥,從來都不想……”淚水從他緊閉的眼角悄然滑落。


    柳音音望著這般痛苦不堪的鍾昊天,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聲音顫抖不止,淒然說道:“昊天哥,我真的不想傷害你,可我實在無力掌控自己的感情。”


    她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塊千鈞巨石死死壓著,沉重得讓她幾乎難以呼吸。她的身體前傾,眼神中滿是痛苦與掙紮的神色。


    “我知曉你對我的好,我也想回應你,可我實在做不到,我的心告訴我,對你唯有親情。”柳音音哽咽著,淚水順著臉頰簌簌滑落。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腦海中不斷閃現鍾昊天對她的種種關懷與付出,那些曾經溫馨的畫麵此刻卻如尖銳的利刺,紮得她的心陣陣疼痛。


    她的眉頭緊緊鎖著,仿佛那是一道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心結。


    “昊天哥,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受傷的是我,也不願看到你這般模樣。”柳音音的聲音充滿了絕望與無奈,她深知無論自己說些什麽,都無法減輕鍾昊天此刻的痛苦,也無法消除自己內心的愧疚。


    柳音音緩緩地蹲下身子,雙手掩麵,抽泣不止。


    四周靜謐的山林中,晨風輕輕拂過,樹枝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她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那壓抑的哭聲仿佛是從靈魂最深處迸出。


    她的脊背彎了下去,整個人仿佛被痛苦全然壓垮。朦朧的晨曦中,斑駁的樹影在她身上晃動,更顯淒涼。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堅毅剛強的女子,而是被痛苦和糾結完全吞噬的脆弱靈魂。


    她的發絲隨著身體的顫抖而晃動,幾縷滑落下來,遮住了她那滿是淚痕的麵龐。


    草叢中的蟲鳴聲也似乎變得低沉而哀傷,與她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讓這山中的清晨愈發悲戚。


    “柳音音,這下你可跑不了啦!”一個猖狂至極的聲音在柳音音耳邊猝然響起,恰似一道驚天霹靂炸響在她耳畔。


    她猛地抬起淚眼,隻見劉能趾高氣揚地矗立在自己麵前。那肥頭大耳的模樣著實令人作嘔,每一塊橫肉都仿佛在肆意彰顯著他的蠻橫與跋扈。


    他身後跟著四五個凶神惡煞、身強體壯的家丁,各個虎背熊腰,氣勢洶洶。


    柳音音的麵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心仿佛陡然墜入萬丈深淵,猛地一沉。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聲音顫抖得猶如風中飄零的落葉,說道:“劉能,你想幹什麽?”


    劉能放肆地縱聲大笑,雙手叉腰,那滿身的贅肉隨著他的動作不住地顫抖著,顯得尤為醜陋不堪:“哼,你說我想幹什麽?當然是帶你回劉府享盡榮華富貴!”


    柳音音扭頭看向身旁爛醉如泥的鍾昊天,心急如焚,拚命地搖晃著他的肩膀,帶著哭腔聲嘶力竭地喊道:“昊天哥,你快醒醒,昊天哥!”


    然而,鍾昊天卻毫無反應,依舊沉醉於夢鄉之中,嘴裏還嘟囔著含混不清的話語,身子隨著柳音音的搖晃左右晃動,仿若一具喪失了意識的木偶。


    柳音音絕望地轉過頭,麵對步步緊逼的劉能,她的眼神中盈滿了恐懼與無助,雙手緊緊揪著衣角,可她的腳步卻未曾停歇,依舊試圖後退躲避。


    劉能見狀,臉上的笑容愈發肆意張狂,那笑容中滿是邪惡與貪婪。


    他搓了搓雙手,眯縫著眼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著柳音音,仿佛在審視一件即將收入囊中的獵物:“別徒勞掙紮了,小美人,今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說著,便伸出那肥膩的手朝柳音音伸去,手指彎曲,猶如惡魔的利爪。


    那幾個家丁迅速圍攏上來,將柳音音團團圍住,一個個摩拳擦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柳音音側身閃躲,心一橫,聲嘶力竭地高聲喊道:“你別胡來,否則我死給你看!”


    劉能卻絲毫未被她的威脅震懾住,依舊步步緊逼,惡狠狠地道:“好啊,那你去死啊。我倒要看看你死了,你的家人如何是好。”


    柳音音聽聞劉能這番威脅,身子猛地一顫,整個人猶如被雷電擊中般呆立當場,淚水如決堤之水洶湧而出,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劉能趁機強行摟抱住她,柳音音拚命掙紮,手腳並用,不停地踢打劉能,聲嘶力竭地呼喊:“放開我,你這混蛋!”她的頭發淩亂不堪,衣服也被扯得皺皺巴巴,狼狽至極。


    就在這時,鍾昊天醉眼朦朧地被呼喊聲驚醒,他費力地睜開雙眼,目睹眼前的情景,怒不可遏。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眼神中滿是怒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狂吼道:“劉能,你放開她!”


    劉能吃了一驚,隨後揮了揮手,氣急敗壞地叫嚷道:“給我上,攔住他!”


    家丁們一擁而上,如惡狼撲食般凶猛。


    鍾昊天雖然尚未完全清醒,但憑借著一股蠻勁,左勾拳如疾風般迅猛揮出,剛勁有力,右踢腿勢大力沉,帶著呼呼的風聲,將衝上前的家丁一個個擊倒在地。


    家丁們有的被打得鼻青臉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有的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不停地翻滾著身軀。


    鍾昊天看到劉能欺辱柳音音,猶如一頭狂怒的獅子,雙目圓睜,一拳擊打在劉能的肚子上,劉能疼得彎腰弓背,臉上的贅肉擠作一團,五官扭曲變形。


    鍾昊天順勢又揮出幾拳,劉能連連後退,腳步踉蹌,一個不慎,腦袋撞到了旁邊的石頭之上,鮮血汩汩直流,瞬間昏死過去。


    一個家丁畏畏縮縮地挪到劉能身旁,手指顫顫巍巍地去探劉能的鼻息,緊接著驚慌失色地尖聲大叫起來:“不妙,少爺沒氣了。”


    其他家丁們刹那間皆嚇得麵如灰土,驚恐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仿若世界末日驟然降臨。


    “完了,完了,少爺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一名家丁聲音顫抖不止,帶著哭腔,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滾落。


    “這可怎麽辦?老爺定然不會饒了咱們的!”另一個家丁雙腿發軟,幾近癱倒在地。


    他們慌亂地圍聚在劉能身旁,手足無措,猶如熱鍋上急得團團轉的螞蟻。


    柳音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若木雞,她雙眼圓睜,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上下牙齒不停地磕碰,愣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鍾昊天此時也有些懵然,原本因醉酒而混沌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大半,酒意瞬間消散得蹤跡全無。


    “這可如何是好?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一個家丁聲音顫抖地說道。


    “都怪咱們沒用,沒能攔住這小子!”另一個家丁懊悔地捶著大腿。


    這時,一個看似領頭的家丁強裝鎮定,喊道:“先把少爺抬回府裏再說,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


    眾家丁七手八腳地抬起劉能,匆匆忙忙往劉府趕去。


    臨走前,那領頭的家丁惡狠狠地瞪了鍾昊天和柳音音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你們給我等著,劉府不會放過你們的!”


    柳音音凝望著家丁們匆匆離去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竭力遏製住內心翻湧的恐懼與慌亂,拚盡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走,我們回破廟去。”柳音音說道。


    她緊緊地拽著鍾昊天的胳膊,步伐如風,飛也似的朝著山下疾奔而去。她的發絲在風中肆意飛舞,急促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山間回響。


    然而,走了沒多遠,柳音音好似想到了什麽,她的雙腳仿佛被沉重的鉛塊牢牢拖住,不由自主地停滯了下來。


    柳音音蛾眉緊蹙,那秋水般的雙眸中盈滿了深深的憂懼與急切,朱唇顫抖著說道:“昊天哥,劉員外心如蛇蠍,手段狠辣,他定然不會就此罷休的。你趕緊逃離吧,能走多遠便走多遠,切莫再回來。”


    鍾昊天神色決然,堅定地搖了搖頭,目光仿若烈烈火炬,說道:“不,我斷不會離開此地。”


    柳音音滿臉惶惑,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聲音帶著幾分悲腔,急切地問道:“為什麽?”


    “若我今日因懼怕生死而逃走,日後必受良心譴責,寢食難安。況且劉員外若找不到我,定然不會放過你與鄉鄰們,我豈能連累你們。”鍾昊天挺直了脊梁,雙手緊握成拳,眉頭緊緊擰作一團。


    柳音音急得眼淚簌簌而下,狠狠地跺了跺腳,說道:“可是,可是你若留下唯有死路一條啊。”


    鍾昊天微微歎息一聲,臉上強擠出一抹寬慰的笑容,說道:“音音,莫要哭泣。生死自有定數,若能護得你與鄉親們平安無恙,我死而無憾。”


    柳音音淚如雨下,淒然說道:“昊天哥,都是我的過錯,若不是我,你又怎會陷入如此危境。”


    鍾昊天搖搖頭,目光堅定如磐石,說道:“音音,此事與你毫無幹係。是那劉能欺男霸女,為非作歹,我對他已忍無可忍。”


    柳音音泣不成聲,身子綿軟無力,幾近癱倒在地,顫抖著說道:“可我怎忍心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鍾昊天心中滿是苦澀,臉上卻強裝出一副淡然平靜之態,緩緩說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音音,你切莫過度哀傷,更無需自責。”


    柳音音嬌軀簌簌顫抖著,滿心的愧疚與痛苦猶如洶湧的潮水,幾乎要將她的靈魂吞噬。


    她佇立在原地,目光如同失去了光澤的寒星,呆滯而空茫,思緒早已混亂不堪。


    鍾昊天強抑著對柳音音的繾綣情思,再不看她一眼,隻是緩緩卻又無比堅定地獨自朝著山下踽踽而行。


    驕陽似火,熱浪滾滾襲來,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在微微扭曲。


    他的身影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顯得那般落寞與堅毅,腳下的沙石被他踩得咯吱作響,仿佛是他內心痛苦的低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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