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修真界北部,在大青山以南有一廣袤之地,常年雲霧繚繞,由此得名“雲中”。


    雲中人自古在馬上長大,多驍勇善戰,資性豪邁。仙門百家將秋獵開設在此處,不僅僅因為雲中獨特的民俗風貌,更在於它曾是某一屆仙劍大會的舉辦地。


    眾人絕不會忘記,楚霄就是從那時顛覆修真界的。


    值得一提的是,楚霄上位期間,為防止大軍貪圖安逸而荒廢騎射,便將秋獵定為一項大典,集合周邊各仙門及世家子弟在此舉行宴會。


    當然,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意義,那就是綏服仙門百家,平定雲中,讓他們伏首帖耳而不敢生異心,徹底坐實楚霄的地位。


    後來謝宗主率領各宗門逼宮楚霄,青雲社取其精華——楚霄為人暴虐,但他留下的大典卻實在給修真界做出了貢獻。由青雲社進行整理修改,終於將活動內容全部完善,時辰、地點、進場順序等樣樣不可出差錯,年年都要舉辦這麽一次,旨在宣揚除暴君的全體勝利,修真界從此開啟了新篇章。


    書中有言,雲中秋日獮獵,有大狼山、金烏嶺南北對峙如門,獵場夾束其中,勢極雄險,為天下名勝。


    三花庭提前抵達,是為了同當地的天道宮一起進入圍場布圍。不適合馬匹行動的深林就派人步行前往,其餘的便由尉弘毅和胡不歸在外騎馬負責,再繞著圍場成弧形向看城靠攏,也是三花庭行圍時的了望台和指揮所。這時候,二山之間的獵物就已經十分密集了。


    親眼目睹他們布圍的過程很是有趣,薑雲清也才知道秋獵多年都是由三花庭負責的,著實要感謝南初七有個牛逼的舅舅。因此隻有三花庭經驗豐富,本該一直是他們,可惜舅舅驟然病逝,南初七沒能把握住,距上一次三花庭主持大典,已經過去了兩年。


    也是斷了兩年。先後有昆侖虛、歸雲宗負責秋獵,終於等到南初七拿下盟約第一,這個機會才重新回到他手上。


    南初七一眼就注意到了舅舅當年站過的位置。


    徐天珩當然從容,聽說他當時一箭就射中了黑熊。


    南初七捫心自問學到了什麽沒有,大家可能也是明白,所以今年給他的獵物僅僅是一隻梅花鹿而已,意思意思。


    不是不相信他的水平,是要確保首獵務必成功。


    南初七想說——


    謝謝。


    雖然大致流程不變,興奮再次主持大典,可以靠著往年的經驗麵對,但正是因為它回來了,所以他們都很緊張。


    南初七更是。以三花庭的名義並非第一次,卻是他第一次參加首獵,有前任宗主的高度在此,還會有人想看他的嗎?


    他試圖用多說話來轉移緊張,躺在薑雲清的腿上焦慮:“啊~我好忙啊,我忙死了。”


    “你哪裏忙了?”許文竹氣喘籲籲爬上了望台,剛來就看見他這副死樣,而自己忙活大半天不得休息,試問怎麽受得了,“我真想一拳攮在你臉上看你還忙不忙咯。”


    南初七的腦袋震了一下,原是薑雲清沒忍住笑意。湘潭人講官話好可愛,習慣念重去聲,轉調豐富,後麵還要加上“咯”或“啵”等奇奇怪怪的語氣詞,聽著就很上頭。


    更好笑的是,三花庭的人從來都讀不對南初七的南字。


    而且他本人也讀蘭。


    許文竹啪一聲把卷軸拍在桌案上,翻了個白眼,“討死嫌。”


    她坐下來認真檢查名單,確保沒有什麽紕漏之處。狩獵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大家風範。


    似乎三花庭的每個人都很看重今年秋獵,除了南初七。


    “你首獵千萬不要出岔子啊,全部人都看著呢。”


    許文竹實在不放心,她知道南初七射箭技術上乘,從前就參加過秋獵,但首獵的意義不同凡響,機會就這麽一次,好或壞全看那一箭了,根本不會讓他重來的。


    她再三強調:“隻是作為開場的訊號,是表演,是展示,你不要炫技,穩穩當當射中獵物就行。”


    南初七已經嚴肅地坐了起來。許文竹說的他都明白,三花庭能否一直主持大典就看這次機會了,何況他才剛剛奪得天下第一的頭銜,絕不能栽在這上麵。


    正巧趕完獵物的尉弘毅也回到了望台,看見許文竹了,知曉她定是在叮囑南初七不要亂來,他喲了一聲,玩笑道:“許相又來進諫啊。”


    南初七聽到這話,不知抽了什麽瘋,接得倒是挺快:“朕給奴才請安,奴才一歲一歲一一歲。”


    尉弘毅先是一愣,接著虛拍左右手臂,單膝跪下,以拳觸地,行了個標準的吉拜禮:“臣參見陛下。”


    許文竹嫌棄道:“真是夠了。”


    他們家宗主能變成今天這樣,跟在座的幾位都逃不了關係。


    甚至,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南初七打算在秋獵期間偷偷去一趟金陵。


    三花庭在前一天布圍,大狼山與金烏嶺中聚集了精、妖、獸、怪各百種,這四類也有等次分別,所以最終的結果不光是要看狩獵數量,還需看獵物的品級如何。


    若有熊虎這樣的猛獸,那是必然不能錯過的。


    大典容不得半點差池,狼山圍場可容納千人同時觀看,場麵自然壯觀,就連各家出場順序、行走方陣、隨行人員,都是極其有講究的。


    這是全修真界共同參與的活動,因而青雲社八大仙門不能輪番上場,以彰顯仙家雅量,但個中順序越靠前,意義總歸有些不同。


    時隔兩年,三花庭再次走在了第一。


    若論哪家仙門的白衣最好看,三花庭絕對能霸占榜首。他們的戎裝與金蓮相得益彰,姿容如玉,威儀秀異,不需要有多盛大的煙火點綴,他們本就該青雲直上。和隊伍一同出場的,還有世人對三花庭的評價:


    瀟湘曲未斷,惟我逍遙自在行。


    故事好歹都有個起承轉合,當他們的旗幟隨風展開時,各方歡呼聲就幾乎要淹沒現場。坐在了望台上的許文竹念完三花庭出場介紹,仗著主持大典的便利又多說了幾句:“前有一曲斷殺伐,後得十年天下第一,無人能敵,他們將在這裏延續屬於他們的神話。”


    這般囂張的宣揚直接掀起眾人狂潮,有忿忿不平的,也有追捧起哄的,最終的結果就是讓三花庭得到了更多的展示機會。南初七停下來,隔著人群與許文竹遙遙相望,笑得肆意,許文竹虛空回指,表示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著是天道宮。最為激動的當屬雲中人,無論主持大典的是哪一家,都會安排他們在第二輪進場。試問騎射技術,天下還有誰能比得過他們,今年的秋獵贏定了!


    許文竹是個公正且大度的人,絲毫不計較仙談會狂客樓的小插曲,除去三花庭和本地仙門,歸雲宗作為第三梯隊是毋庸置疑的,認認真真介紹:“居於中原傳承之地,縱橫四海,馳騁百家。”


    她被自己的不計前嫌感動到了。


    但她唯獨沒有算到,謝宗主的人氣貌似比南初七還要高,顯得她剛才為了給三花庭加時所做的一切都是個笑話。


    謝長期一露麵,全場都轟動了。


    許文竹蓋住擴音咒,“臥槽這小子?”


    她下意識去看場外的南初七,發現他正抱著薑雲清撒嬌,一顆心比玉雪城還大。


    中間略過幾家非青雲社的隊伍,隨後昆侖虛和離中教的逐一亮相讓氣氛持續高漲,門派第一的地位深入人心,傅老的名號有目共睹,兩家連出場都能震懾觀眾,其實許文竹也挺害怕的,心裏想著能不能走快點。


    介紹名氣一般的仙門時,像是為了給觀眾喘息的時間,也為了多給他們展示的機會,許文竹放慢速度,其中還巧妙地夾著荻花祠和金闕閣,這個安排就很有意思。


    這可是青雲社最重家法的宗門和最癲的宗門之間的碰撞啊。


    宋氏兄弟的人氣果然很高,誰都可以出錯唯獨荻花祠不會,但走在後麵的金闕閣就不一樣了,裴宗主想著反正落了後,再怎麽都比不過前麵的朋友,那不如直接放飛自我。


    事實證明,金闕閣另辟蹊徑後,觀眾們確實很捧場,他們看多了嚴肅認真的隊伍,就想看點不一樣的。


    “什麽啊?金闕閣在搞什麽啊?”


    “不愧是他們。”


    “別別別和裴清友對視!”


    “好丟人啊……”


    來自青雲社七家仙門的吐槽,裴談從不理會,繼續和觀眾互動,隻覺得他們都不懂欣賞,她知道金闕閣在氣勢上肯定贏了。


    此時許文竹也剛剛念完屬於金闕閣的出場介紹,她都不想說“禮儀之邦”到底體現在何處。


    金闕閣的朋友們太會帶動氣氛了,這樣顯得前麵的荻花祠特別弱小無助。


    不過今年秋獵的主題就是與子同袍,輸贏不重要,玩得開心才是真的,金闕閣也算出了一份力。


    其次是深藏功與名的三清觀,仙客門隱沒江湖後,它就成了青雲社中最低調的宗門,唐宗主也同意把自家安排在各仙盟的後麵,但因為下一輪仙劍大會將在渝州舉辦,所以熱度還是很高的。


    最後以碧落霞收尾,三清觀壓軸出場,而她們就是大軸,效果竟比三花庭有過之無不及,這才是真正的百花盛開,場外人員眼睛都看直了。


    許文竹有所預感地捂住耳朵,免得被歡呼聲震聾。


    總而言之今年的開場,名家薈萃於一堂,風格爭奇鬥豔,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巔峰。


    所以說,果然還是得三花庭主持大典啊。


    許文竹不放過任何自誇的機會。


    但接下來,就是萬眾矚目的首獵。


    薑雲清握了握南初七的手,示意他別緊張。


    南初七罕見的手都出汗了,他一緊張,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陳墨玉舉起拳頭:“宗主加油!”


    胡羊道:“初七啊,我相信你!”


    程千帆道:“要不我算一卦……好吧不用算,你就是最棒的。”


    高爭道:“宗主,其實射不中也沒關係,壓力別太大了。”


    宮綠焯了一聲:“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一群人嘰嘰喳喳,南初七有點頭疼,過度緊張後就成了不動聲色的平靜,他冷不丁地伸出一隻手,手背朝上。


    雖然暫時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驅使薑雲清也把手搭了上去。


    南初七還是沒動。


    好奇怪,為什麽所有人都不受控製地伸出手。


    連胖胖都站在桌上把爪子疊了上去。


    “好,結拜手勢全修真界通用。”南初七硬控他們每一秒,用另一隻手蓋在最上麵,突然往下壓,“肯定會成功的!”


    幾乎是一瞬間,大家都領悟了他的意思,當手往下散開時,他們鼓舞道:“三花庭必勝!”


    跳過繁瑣的禮節,眾仙門皆按順序入座後,管圍的天道宮告訴南初七可以開始了。


    於是全場目光都鎖定在他身上。


    南初七低頭帶好玉扳指,身佩弓袋離開看城,站在他舅舅曾經站過的位置上。


    原以為眾人打氣後會輕鬆點,但這一刻,他是很慌的。


    比繼任宗主時還要慌。


    因為他麵對的不僅僅是對他抱有期望的朋友們,還有青雲社等仙盟,以及各種他叫不上名字的仙門。


    他注意到一些熟悉的人都站在前麵,也許是鼓勵,也許是不屑,他沒有多想,這種情況不允許他多想。


    他身上不僅擔著三花庭的名聲,還要延續舅舅的榮譽,更是為了他自己。


    這是他奪得盟約魁首後第一次在眾人麵前亮相,許文竹囑咐的再多,都沒有他親身體驗一回更要記憶深刻。


    從前隻聽過他名字的、不認識的,如今在這裏全部看見了。


    人群的最前麵站著三花庭諸位,他們都希望南初七能夠成功射出這一箭。


    他還看到徐祁寧在偷偷朝他揮手,無聲地做著口型:“姐姐相信你可以的!加油呀!”


    孫霄娘掃過一眼,威脅道:“我做的弓,你必須爭氣!”


    經由朋友們的支持後,南初七笑了一下,他看向最想看的位置,薑雲清目光灼灼,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有時候一個眼神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間,南初七的手心再次出了汗,他便直接往腰間抹了抹。


    那邊似乎有人在笑他這個小動作。


    全場大多數人都參與過前幾年的秋獵,見過徐天珩的英姿後,相比之下南初七的表現就有點遜色了。


    所以難免會去思考三花庭為何斷了兩年,恐怕原因在於南初七就隻做了兩年宗主。


    他們試圖從南初七臉上看到徐宗主的影子,發現的確有幾分相似,可就是感覺不一樣。


    許久不見的趙智勝嗤之以鼻,他還真是穩定發揮,況且蒼韻閣現在有蕭之悌,南初七曾血洗鳳棲塢,蕭宗主怎可能不憎惡。他便開口諷刺:“十七歲就當宗主,個子能長到我們胸前嗎?”


    誰說這話都不好使,偏偏蒼韻閣的人同雲中人一樣,身材極其健碩雄壯,南初七看起來還真的沒有他們高。


    蒼韻閣皆是大笑。


    一旁的傅應承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怎會,這兩年吃飽飯還是壯了點的。”


    “別啊,世家千金就喜歡他這種小白臉。”趙智勝更加肆無忌憚,連傅老的話都敢接。坐在旁邊的羅宗主沒有製止,也許是因為蕭之悌不曾開口,他便也睜隻眼閉隻眼。


    這些南初七全都不顧,他隻是盯著遠處的梅花鹿。


    隨後他取下弓袋,瞥向一旁。尉弘毅立馬會意,把箭筒放好,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


    南初七深吸一口氣,如往常做過的多次,他搭箭拉弓。


    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前方就是活蹦亂跳的梅花鹿,它似乎還沒有發現危機已經降臨了。


    有人在緊張,有人在看好戲,但還有的人,在看更遠的地方。


    ——那裏太近了,還不夠遠。


    南初七有說過,他的薑雲清就像他手中的那杆箭。


    他泰然自若地對準獵物,陸子陵卻有些恍惚,因為此刻的他真的很像徐宗主。


    隻不過那時的徐宗主已過不惑,正值壯年。


    而南初七,他會證明,他不會差。


    心中有了決斷,他便不再猶豫。


    南初七先是閉眼,不會有人注意到他這個短暫的閉眼後,又抬眸看了眼高空。


    很快,南初七再次看向弓箭對準的方向。


    這一刻,世間所有聲音全都消弭。


    似乎是時間久了,蒼韻閣便愈發不耐,不再像剛才那樣死死盯著南初七了。


    南初七突然抬臂,遠處的梅花鹿聽見射箭聲,它匆忙逃竄。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射出了他的第一箭。


    可它並沒有受傷。


    趙智勝頓時笑出聲來,但下一秒,一隻染血的海東青重重地砸在他和傅應承中間的桌案上。


    砰——


    插入白鷹眼中的利箭還差點劃傷他,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這是世上飛得最高最快的鷹,也是傅氏祖上最高的圖騰象征。


    南初七有說過,他遲早會用上它。


    趙智勝口出狂言在先,南初七當然不會輕饒,但這隻海東青,也是他故意做給傅應承看的。


    他有點記仇,兩年前的事他沒忘。


    如今這幾個仇人都坐在一起,正好,他一並處理了就是。


    南初七挽弓走到呆愣的趙智勝麵前,刺啦一聲拔出了那支血箭。


    全場嘩然。


    門徽何其重要,初雲號上的風暴都沒讓三花庭忘記要保護好旗幟,而南初七現在是直接獵殺了象征離中教的海東青了。


    個中意義,有眼睛的都看得出。


    “你聽好了,能到你胸前的隻有我的劍。”南初七輕輕點了點趙智勝的胸口,不顧他臉色幾經轉變,自始至終看向的都是傅應承。


    傅應承沒說話,但眸中厲色一閃而過,這是一種危險的訊號。


    那麽遠的距離,誰知道他一開始射中的是何種鷹,無論故意與否,這都是他的實力。


    南初七知道的,傅應承怎麽會責怪他呢。


    他起身,回到最初的疏懶模樣,笑容帶著明晃晃的惡意,嘲弄道:“智勝,不得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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