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都起了個大早,南初七邊喝粥邊欣賞薑雲清梳洗,心情好像很不錯的樣子。有感而發,提筆在薑雲清設計機甲的圖紙上寫了幾句。


    南初七咬著饅頭說:“景清人更清,哥哥真好看。”


    薑雲清往那處瞥了一眼,隻見紙上寫道:“晚雲烘日枝南北,一杯未盡梅花曲。”就如他人一般,這字也是極其漂亮的。


    “你字挺漂亮。”薑雲清這是實話。


    南初七把筆遞給他,“寫寫?”


    是謝謝還是寫寫,薑雲清沒有接筆。


    “我就算了。”


    南初七哎了一聲,“都說字如其人,我還沒看過哥哥的字呢,肯定寫得好。”


    聽他這麽一說,薑雲清立馬擼起袖子,“這可是你說的。”


    南初七低頭喝了口粥,薑雲清站在桌邊提筆寫字,頗有名士之氣,想必寫出來的字也是驚為天人。


    過了片刻,突然啪的一聲,薑雲清停了筆,“好了。”


    南初七湊過去一看,險些沒把嘴裏的粥給噴出來。


    確實驚為天人。


    薑雲清的字好醜。


    醜到什麽程度,醜到連南初七都震驚了好久,他完全沒辦法把這字和薑雲清聯係起來,而且他也實在誇不出口。


    南初七豁出去了,他說:“肯定是筆的原因。”


    薑雲清道:“可是你剛才用的也是這支筆。”


    是的,所以也不能說成是紙和墨的問題。


    南初七反應得很快,正兒八經道:“哥哥站的位置風水不好。”


    反正就是半點不提薑雲清自己的原因。


    可薑雲清悟不到他在給自己找台階下,走了幾步後在他麵前站定,“那我在你這裏寫。”


    南初七倒吸了一口涼氣。


    “哥哥,你有時候真的讓我很沒有辦法。”他說這話時,好像還壓著一口氣。


    薑雲清回頭看他,從中品出了一點被嫌棄的意味,“你太討厭了——”


    話音剛落,南初七突然握住他提筆的手,另一隻手撐在桌邊,很自然地把人整個圈進懷裏,神色坦然道:“行,我教哥哥。”


    薑雲清慢慢地把腦袋轉回來,他一向好學,既然南初七願教,他就不說話了。


    南初七沒有告訴薑雲清,其實字醜和握筆姿勢半文錢關係都沒有,他用左手都比薑雲清寫得好看。


    但他能說出來嗎?不能。


    他有私心,好像這樣教人練字也很不錯。


    特別是聞到那股玉華香,他就更舍不得撒手了。


    南初七一臉正氣,看似教人,實則心底的念頭轉了個千百回。


    他抓過薑雲清的手在紙上慢慢寫,一撇一捺都力透紙背,矯若驚龍,寫得特別好看。


    薑雲清若有所思,發現思不出來。


    求學之路遇到瓶頸期了,這個他是真學不會。


    “哥哥。”南初七特別認真。


    “嗯。”薑雲清也很認真,以為他要傳授經驗。


    “你是不是又矮了一點?”南初七微微蹙眉,是很嚴肅地在說這件事。


    薑雲清偏頭看他,發現還真是,感覺下巴都能擱他腦袋上。


    ......不是。


    怎麽還倒著生長呢?


    薑雲清抬了眼,“你今年多大?”


    “十九。”


    此話一出,兩人都同時沉默了。


    南初七用手摸摸鼻子,“好的,原來是我長高了。”


    薑雲清真想踢他,“你又炫耀。”


    南初七欲言又止:“我沒...算了。”


    教了一會後,南初七說他要去找劍了。


    其實他不說薑雲清都快忘記這事了,南初七剛走到門口又探了個腦袋回來,笑得特別燦爛:“雲清寶貝不送送我嗎?”


    “不。”話是這麽說,但薑雲清最後還是把他送到了玉壺台門口。


    “你要去哪裏找劍?”


    南初七沒回頭,一股子江湖俠客的感覺,“碰碰運氣,多問問總能問到的,運氣好就明天見。”


    薑雲清總覺得他這架勢是要去幹架,而且他也不是做不出,“小心點。”


    “我做事哥哥放心。”南初七擺擺手,又問:“哥哥不會先跑了吧?”


    這個問題,薑雲清不會的。


    他盯著南初七的背影看了好久。


    “師父,我想了一下,你可以帶我一起走嗎?”明芃和他站在同一層台階上,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著實把薑雲清嚇了一跳。


    明芃每次穿得都很紅火,像過年似的,特別討喜,腦後的倆小揪還各掛著一串銀鈴鐺,沒有任何聲響,大概是施了匿聲咒。


    薑雲清轉回腦袋,明芃啪一聲,合掌道:“給師父您提前拜個早年嘞!新的一年裏祝你萬事順遂,平安多喜樂!”


    三個月前剛剛過完年。


    又瘋了一個。


    明芃家裏管得嚴,得知薑雲清要離開渝州的事,她說“想了一下”其實就是和家裏人商量,所以後半句的意思,她父母居然同意了。


    薑雲清一直都覺得拜師和收徒是互相學習的過程,他可能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但既然是師徒,這種關係不是說散就能散的。


    而且明芃想證明自己的確能夠成番大事,所以她也要跟著去。


    薑雲清點點頭,頗為讚許她的決心:“也許此行過後,你就可以出師了。”


    明芃竟然還有些吃驚:“啊?難道不是等師父死了我才可以……”奈何腦子一時跟不上嘴,她就這麽說了出來,想改口都沒用。


    果不其然,薑雲清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好一個大孝女。


    手已經扶上了額頭,“我現在就可以讓你出師。”


    明芃向他鞠了一大躬,“對不起!”


    薑雲清抬頭看天,似有些惆悵:“師徒恩情不易,且行且珍惜。”


    明芃還是彎腰,“真的很對不起!”


    薑雲清提起衣擺走上玉壺台,明芃緊隨其後,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師父,我可以進去嗎?可以嗎可以嗎?”


    明四小姐不常來玉壺台,她平時雖胡鬧了些,但對唐家人還是很尊重的。抱有一顆敬畏之心,她每次都隻是遠遠地看了眼玉壺台的正門,然後萬般不舍地離開。這次好不容易碰上自家師父,她當然要選擇進來了。


    “這裏樓梯好多啊!我應該跪著走嗎?”


    當薑雲清說不需要時,她居然特別驚訝。


    “真的不用嗎?我還是跪著進去吧!”


    薑雲清回頭看她,“……太誇張了,真的不用。”


    玉壺台亭榭樓閣連綿不斷,回廊屋院間隔三差五就有一座裝飾精美的間牆。如果細細觀察,會發現牆上的圖案都不一樣,講述了唐家先祖的生平。


    那第一幅圖沒別的,正是唐先祖被渝州人收留,摘下香囊贈予他們;而下一幅,就是唐先祖斬妖降魔,持劍立於天地,正義凜然。


    明芃見一幅圖就驚呼一聲,眼睛裏都在發光。除了唐先祖眾所皆知的傳說外,她還注意到有一幅畫中,唐先祖的肩頭上飛有一隻翽翽其羽的青鸞鳥,展翅東南望,似有扶搖直上九萬裏之勢。


    這畫太過於逼真,她甚至覺得畫中鳥像是隨時都能揮翅躍出一般。


    薑雲清察覺到她的目光,便說:“牆上圖案本不該是這樣。”


    “這幅畫,是幾年前自己出現的。”


    “自己出現的?”明芃愣住,“這也太……”


    太詭異了。


    薑雲清點點頭。青鸞鳥是三清觀的鎮門之物,傳說當年唐先祖降服了西王母座下的神鳥青鸞,而後青鸞唱響中霄,便寸步不離先祖,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可是,這段佳話卻因為突然出現在間牆上讓他們感到恐懼。


    “呃,我覺得……這神鳥好像活的。”明芃說出自己的第一感想。


    不止是她,任何人第一眼都會這麽覺得。


    薑雲清提醒:“別烏鴉嘴。”


    明芃心下明了,果然不說了。既然神鳥像活物,那托著神鳥的人呢?


    雖然唐先祖是難求的正人君子,但也不是誰都想看到自己死了幾百年的老祖宗突然活了的……


    好在薑雲清及時扯開話題,指著別處道:“其實這幅畫還算正常,你看這。”


    明芃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唐先祖正在靜心打坐,他的周身卻有幾道模樣可怖的黑影,似乎是在找機會潛入他的體內。畫中人本沒有臉,但就是感覺當時的唐先祖應該很痛苦。


    “這是?”


    “此畫和那青鸞圖一樣都是突然出現的。”薑雲清看著畫中人,眼底有些陰沉,“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些黑影應該是夢魘。”


    明芃更驚訝了:“唐先祖還能被夢魘所困?”


    他們說的,並非睡夢中的噩夢。這東西不屬妖不屬鬼,更不屬魔,早已排除三界之外。它以世人的恐懼為食,恐懼越多它就越強大,輕則使人焦慮不安,難以靜心;重則滲入夢境,產生幻覺。到那時人就再也拉不回來了,這便是“夢魘”。


    一般能被夢魘所困之人,都是定力不足、心智不夠,所以仙家人必修課練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特別是那些大師境界的前輩,五行之中再無任何畏懼的事物,然而唐先祖卻被夢魘纏身,這說出來任誰都不信。


    直到現在,唐家人也不知道這兩幅畫究竟有何含義;如果是真的,那麽先祖當年到底經曆了什麽,又有什麽東西能讓他感到恐懼。


    其實薑雲清就是因為這幅畫才留了下來,他第一感覺,是先祖和自己正在經曆的很像。


    他靠著唐氏心法才能壓製黑龍少年,可是,怎麽會這麽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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